《宝石咒言的旅途》 序章 震耳欲聋的电音乐曲在封闭的店内轰然作响,无数紧贴着躯体的人们随着乐曲的节奏扭动着身躯,包厢座位挤满了交缠的男女,他们炫耀着身上金属质调的改造义体,肆无忌惮的笑声此起彼落,享受着独属于夜晚的温存与贪欢。 吧檯人满为患,在舞池边上的光影绚烂的点亮了气氛,霓虹的光泽随着座席区域的人们缓下的步调弹奏着低沉的爵士,在这属于夜晚的场域里,人们似乎又重新唤发了在生活中失去的那骨子生命力。 端着酒杯的侍者们在人群间穿梭,在二楼的一处开放式的小型包厢之外,几名男女正谈论着发生在他们身旁的奇闻軼事。 单桌的座位佇立着娉婷的身影,小口抿着酒,垂着眼状似深思,身上略显暴露的装扮让她自然地融入环境,既不突兀也不显眼。 她静静地听着人们说话,偶尔配合的露出了笑顏,时而低下头啜饮着手中的酒水,不过多时,属于她的单桌上已经摆满了造型各异酒杯。 「嘿,你们知道吗,那个女孩。」 不远处半开放式的包厢内,在人群簇拥之中的赤红发男性抬了抬下巴,他左右手分别环着一名身姿窈窕的陪侍,视线却落在坐在侧位,与其他几名伙伴刚结束话题的女子身上。 涂上深红唇膏的嘴唇在酒杯边上轻抿,脸上有着猫鬍鬚一般的纹路的女子随着他示意的方向移开了目光,落向了不远处单桌边佇立的身影。她身上的皮外套随意的掛在手肘,刺满玫瑰的肩膀暴露在瀰漫着酒香与醉意的空气中,一头暗金长发随意的披在肩上,闻言只是随意的瞟了男人一眼,红脣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范伦诺的亲属。」她放下的杯子,翘起了腿,一手搭在脸侧回应着男人的问题,「我们都认识的那位了~不起的食人魔范伦诺,他可爱的妹妹。」 「但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去关注她?要可爱的女孩子应该到哪里都找得到吧?这里的陪侍仿生人都做得很漂亮,总不会是换了喜好的风格?」女人状似惊讶的说道,食指点在嫣红的唇瓣上,眼底漾起了一抹嘲意。 「当然不是。」男人亲暱地搂紧了身旁的陪侍们,在陪侍们的娇笑声中看向了另一侧座位上的人,「是我们有趣的新朋友在关注着她呢。不如你问问看,她为什么会这么热情地注视着那位可爱的妹妹?」 在包厢的另一侧,暗金色长发女人的对面位置,身上穿着相对保守的连身裙,正将食物放进嘴里的少女闻言抬眸,在眾人的注目下吞嚥,灰眸弯了弯, 轻声回应道:「被发现啦。」 「挺明显的。」女人笑了一声,单手支着下頷,深色眼影勾勒的眼眸轻眨了眨,语调刻意放得又轻又缓,宛如恋人之间的缠绵话语,调子却冷得让人不寒而慄,「今天的目标不会是那个小姑娘吧?别的不说,她挺没意思的,目标都是一些暗网骇客、电脑专家之类的人,非常不得要领。你想从她身上获得什么样的乐趣呢,新朋友。」 「当然、当然,她看起来非常不擅长这种场合。」灰眸少女笑着摊开了手,轻快的回应道:「我在想——这么一个天真的小姑娘,为什么会选择在这种地方找人呢?想想看,在网路平台上释出找人的资讯肯定更方便,对大家的生命也更有保障嘛。毕竟也不是人人都喜欢见到那位残酷又有个性的食人魔,不是吗?」 「我们又怎么会知道范伦诺的妹妹在想些什么呢。」赤红发的男人笑出了声,像是觉得她的问题特别有趣一般,笑得几乎喘不过气,「说不定她正好在为范伦诺出谋策划,挑选新鲜的猎物呢。食人魔本人可醒目了,但是他的妹妹却并不是人人都晓得模样。」 身着连衣裙的少女勾了勾唇,弯弯的眉眼露出恰到好处的笑意。她一手支着下頷,视线在包厢内的男女身上逡巡片刻,转移了话题:「说起来今天邀请我来的这一趟,总不会只是关心我这次想对什么样的人提出邀请吧?说吧,你们想和我聊些什么?」 男人和女子交换了视线,他们不约而同的抬起手,陪侍们接受到指令,整齐划一地站起身,相继离开了包厢。他们降下了包厢的帘幕隔绝了声音,不过多时,又来了两个人,是分别拥有深色短发以及长发的男性,身上也有许多改造过的痕跡。他们撩开了帘幕踏入了包厢,各自在男人身边与女人身边落了坐,而与此同时,包厢外的提示灯也亮起了一抹红。 红灯是禁止进入的讯号。少女向外看了一眼,在雷射色调的布料外侧,隐约可见范伦诺的妹妹依旧站在单桌边上,回过头的瞬间像是视线交会了,但她知道,对方并不知道自己是谁。 或许她确实可以邀请那位……食人魔的宝贝妹妹。 「前阵子我们从外城进了不少好货,想必您也有所耳闻。」相较于稍早前随意的态度,赤红发的男人收敛了笑意,操控着中央摆满酒水的桌面悬空展开了投影屏幕。萤蓝的光芒照亮了他那双改造过的黑眼,绿色的瞳孔点亮了一圈白色的光,瞳仁快速地窜过了一串文字,投影的画面上浮现出几个档案。 他改造过的双手覆盖着一层金属质感的外壳,掌心根部掀开了一个缺口,露出了能够连接器材的传输线。他拉出了线接上了器材,在短暂的操作过后,一个崭新的投影出现在酒桌中央,悬空而完整的呈现着物件的样貌。 「我们向您寻求帮助。」男人低下头,其馀三人同理,向着包厢内看似最不諳世事的少女致上了敬意。 那是一枚小巧而看不出特殊之处的矿石碎片。 「你们带了相当有趣的东西。」少女微笑着说道,「这东西可以让你们在微笑企业的监狱里待两辈子了。不过我很好奇——是谁告诉你们可以来寻求我的帮助的?」 她抬起手,矿石投影随着她的指尖的挪移翻转,露出了底下细緻的符号。 「惠勒的吊牌啊……确实是很棘手,又很珍贵的东西呢。」 现在已经是星河仿生人横行的时代。无论是接待的陪侍、调酒的酒保,以及存在于各行各样的替代人力,在这个时代的首都,已经皆由星河仿生人独佔了市场。他们具备了与人类相似的情感系统,具备陪伴的能力,与此同时并不存在自主性,每个星河皆拥有主人,他们只听从主人的指令行事,是公认兼具实用与方便的仿生科技產品。 连同被请出去的那几位陪侍,也都是星河仿生人。在现今人工短缺与落后的时代里,比起一个可能触碰到客人逆麟而导致衝突发生的陪侍,一个体贴且量身订做的星河陪侍更具有性价比。当然,陪侍的工作也依旧有不少人在做,只是相对于星河仿生人担任的陪侍,真人的陪侍反而成为了一种特殊的选择。 而惠勒——由当年闻名遐邇的拉赫玛公司设计与生產,名为惠勒的h型号仿生人,则是在星河仿生人诞生之前,独佔市场鰲头的高科技仿生人偶的名称。 当年,那划时代的仿生人刚推出时,与常人无异的外貌,毫无瑕疵的脸庞,彬彬有礼的态度,以及当时推出惠勒的拉赫玛公司宣传的噱头:无所不能的惠勒,是你居家生活的最佳伙伴。客製化的订製与量身打造的需求,惠勒就是这么一个推出不久便已风靡全首都的跨时代產品。 惠勒仿生人与星河仿生人相比,具有更强烈的情感共鸣系统,他们当时被包装为「人类最好的朋友」,是主打陪伴性质的仿生人。在最开始主要应用于陪伴老人与稚童,随着推陈出新,渐渐地演变成「人类最好的伙伴」。 与我们相同且与我们不同,更加聪明、更加便利、创造能够使人类更利于生存的环境,可控的生命体。这是当年惠勒推出时,随处可见的宣传词。 他们的陪伴逐渐不可或缺,应用的范围也随着时间扩张增广,但是在眼看惠勒仿生人发展如日中天之时,猝不及防的,惠勒仿生人因为某项「重大更新」,瞬间从最受欢迎的仿生產品,堕落成为了人人喊打的存在。 惠勒的失控与没落,不过是在一个月内发生的事。 哪怕是现今十多岁的青少年,对于惠勒的事件也是熟悉的。每个人对于惠勒没落的事件看法不尽相同,但惠勒没落的主要理由,终究是脱不开在重大更新之后,惠勒的行为使首都的居民们產生了它是否拥有「人性」的疑虑。 有些人认为惠勒之所以会被从市场回收,是一个正确无比的决定,因为具有与人类极端相似思维的仿生人已经无法被称之为「物品」,是一种不受控制的生物;而有些人则认为,仿生人的进化是时代所驱使的必然,抱持着观望的态度;而更多的,是认为这样的仿生人十分恐怖的人。 始终,都没有人真正去制止惠勒被回收并销毁,甚至于放逐的过程。 将惠勒全部回收并销毁已经涉及到了法律,有不少人提出了将惠勒归咎为一种类型的生物的看法,因此最后拉赫玛公司选择的作法,是将惠勒逐出人类主要生存的首都与五座外城区域,任凭他们自生自灭。 而如今在首都被列为违禁的惠勒,独属于每具惠勒证明身分以及產品编号等讯息的吊牌,却出现在走私的物品之中——乍听之下似乎是能够认知为正常的范围,但实际上,惠勒带来的恐惧,是连走私贩都不敢碰的东西。 少女松开了捏在指尖的投影,随意的将东西拋回了桌上。 「你们碰了不该碰的东西啊。那批货打算怎么处理?」 「这也正是……我们来寻求您的协助的原因。」 少女挑起眉,她的视线打量着面前的四名男女,露出了类似于惊讶的表情,恍然大悟般地说道:「捨不得?」 「不、倒不是捨不得,这批货并不是什么特别棘手的东西,反而相对于我们其他时期进的货相对更加合法一点,只是……」 少女没有继续质问的意思,她随意的拨了下鬓边垂落的长发,灰色的眼睛短暂的扫过他们,站起身作势要离去,「我不关心你们的理由,也不关心那批货。既然知道这东西很危险,自己看着处理就好,真不懂你们找我是什么意思。」 「擅自离席视很没礼貌的行为,你的主人没有教会你吗?」 金属碰撞的细微声响在她的指尖搭上遮住包厢的帘幕之前响起,少女停下了离去的步伐,转过身,微微笑了起来,「主人?」 稍晚些踏入包厢的长发男人手中握着枪械,无视于伙伴们警告的视线,挑衅的向着她抬了抬枪口,在门口的少女面前比划着,口中的话语更别论有任何一分的尊重。 「盗梦者,干我们这行的,老早就对你熟悉了。」长发男人哼了一声,话语中带着一种自视甚高的傲慢,落在少女身上的眼神充斥着鄙夷与不信任,「在酒吧或是夜店里找目标下手,随意偷取别人的记忆,又比我们这些走私贩高尚到哪里去?好歹我们也是干正经生意的,和你们这些搞小偷小抢的流氓可不一样。」 「你们?」少女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指尖若有所思的搭在了下巴上,「各位可能误会了什么,我确实会透过这些场所作为媒介来寻找一些感兴趣的人,并观察他们所拥有的记忆,但是我并不是群体。」 面对盗梦者一番澄清似的说词,换来的是男人嘲讽的笑声。 「少在那里自证清白了,」男人双手抱胸,轻嗤了一声,无视于同伴制止的手,自顾自地说下去,「谁不晓得,首都有个不正经的盗梦者,狩猎不分男女的在舞厅和酒吧把人拐回家,干些不得当的事?」 不得当……非法取得记忆确实不得当,但是怎么听着好像哪里怪怪的? 见少女陷入了沉思,长发男人自以为抓住了对方的把柄,语气更是又戴上了几分得意,「劝你这东西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把我们这批货处理好了,自然会给你甜头。事情办不好?没你办不好的份儿,等着去监狱里蹲着,自然有人伺候你。」 「你想报警?」盗梦者意外的惊呼了一声,语气里尽是期待,「你们和护卫队有点关係呀?也是,能够把惠勒的东西弄到手,还有不想处理的本钱,确实是没有点背景还没底气呢。那么,你们就把护卫队的人喊来吧。」 说着,她回到椅子边落坐,双手搭在膝上,笑咪咪的模样毫无攻击性,却让眼前的走私商人们陷入了无法理解的沉默。 「……赶着送死?」男人在心里咒骂着少女的不领情,咬牙切齿的怒道。 「当然不是了,」少女微笑着回应道,「恐怕是你们搞错了什么。是你们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你们。你们既不跟我解释是谁告诉你们我能够处理这种事的,也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能自己处理惠勒的產品,甚至还自以为是的威胁我,做了这么多让人不愉快的行为,你们是凭什么会认为——我可以任凭你们拿捏?」 她的语调是货真价实的疑惑,脸上没有半分嘲讽的神情,就像是真的无法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似的,真诚地向他们提出了询问。 「但是现在就算你们打算和我解释,我也不想提供任何帮助。」这么说着,盗梦者一手探向了身后,取出了一柄短棍握在手中。 「做交易,最讲究的还是诚心诚意呀。」 霎时间,包厢内的气氛剑拔弩张了起来。 不过是电光石火的瞬间,改造过的走私贩们几乎同时向她发动攻击。盗梦者灵活的闪避向自己袭来的子弹,她侧翻滑过桌面,不过是瞬间,短棍重击在长发男人的头部,明显的镶嵌着金属以及感应器的头部硬生生的被击出了深刻的凹陷。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落地,盗梦者抬起短棍架住挥向自己的金属长爪,一脚勾起桌边的酒瓶,甩向了暗金色长发的女人。玻璃破碎的清脆声响与女人的叫骂混在一起,短发男人探出的利爪的手无声地转换为更具有攻击性的型态,指尖化为了枪口对准了盗梦者近在咫尺的头部。 漆黑的枪口在发射子弹前被先一步踹离了原本的准心,只见盗梦者几个后翻,眨眼间已经无声地落在墙边的装饰架上。她近乎呈现蜷缩的姿势,视线扫过目前仍能自由行动的两男一女,短暂的在自始自终都没有任何动作,曾经在稍早前招了两名星河陪侍的赤红发男人身上停滞了片刻。 下一瞬,盗梦者已经落在了短发男人的肩膀上,细嫩的双手固定住了对方的头部,几乎将对方的脑袋抱在怀里,又是一声毛骨悚然的脆响,短发男人也加入了倒下的队伍。 被酒瓶砸了满脸浓烈的气味,唯一的女性咒骂着挥舞自改造手臂内伸出的锐利刀刃,盗梦者迅速回避她自眼前划过的刀光,又跳了起来——她跳得太高了、实在是太高了——她甚至能够一手扶着包厢外缘的框架,将自己完全颠倒的固定在包厢的天花板上。她的双腿往包厢顶又是一蹬,下落的瞬间勾住了女人的肩膀,这回响起的不再是沉闷而短暂的落地,而是砸破玻璃桌的巨响。 盗梦者毫发无损,而女人上半身被埋入了酒桌中,防御时撑在身前的机械臂发出破损的嘎吱声,细微的电流在身上飞窜,此时此刻,走私贩中仅剩一人依旧行动自如。 「你们可能误会了什么,我大概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少女理了理凌乱的裙摆,将短棍收回去,整理了稍显凌乱的头发,才转向了最开始与她搭话的赤红发男人,「真是恶趣味呢,这位陌生的先生。虽然我做的事情确实某方面与盗梦者相似,但是在深知我与他们不同的状况下这样放任下属诬赖别人,并不是理想的待遇喔。」 男人笑了笑,他摊开了双手,摆出了类似投降的姿势,手中的数据线重新收回了手腕内侧的端口,手指也恢復成了原先并非枪口的人手型态。 「盗梦者俗称恶梦的製造者,确实和小姐您做的事情不同。」他缓缓地说道,看着走向包厢门口的少女,丝毫没有被方才短暂的混乱影响心情,「但是这阵子有些传闻。有个年轻的小女孩,会端着一杯酒随意地和人聊天。如果投机的话,她会邀请对方与自己共度一夜——而那个夜晚,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在隔天早上,对方会收到一笔不斐的收入。」 少女依旧微笑着,语气轻快地说道:「听起来是个冤大头,就别和我扯上关係了吧。假如真的与我共度一夜,是不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的。」 「我想也是。」男人朗声笑了起来,向着少女的方向举起了酒瓶,「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我对于破坏你的夜晚并不感到抱歉,」少女摆了摆手,撩开了包厢的门帘,转身踏出了隔音侷限的范围,「要我说的话,一开始找我商量的问题就不是问题,老老实实地把事情处理好,不会有什么麻烦。先走一步了,也祝您有个美好的夜晚。」 少女瀟洒地踏出了包厢,徒留一室混乱,以及啜饮着仅剩些许酒水的男人。 「只要普通的处理就行了啊……真是不错的回应,就普通的把惠勒的东西处理掉吧。」男人自语着,向在少女之后踏入包厢的部下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枚吊牌,假如少女此时仍在现场,便会发现这枚吊牌与稍早前男人提供的投影物几乎可以说是一模一样。 「普通的处理掉吧。」 吊牌的中央刻着编号,而编号之下罕见地出现了一行字。 「莉莉亚」。 包厢附近的单桌边,已经没了那位妹妹的身影。 少女走出了酒吧,街道被习以为常的降雨染成了水彩般濡湿晕染的色调,霓虹灯光显得更加灿烂,点亮了整座首都上城区。 街边零散的站着招揽生意的仿生人与改造人,穿着雨衣的人低着头快步穿越街道。经歷全身改造的人们已经屡见不鲜,他们脸上的金属线条昭示着改造的身分,以及比普通人类更加优越的身体素质,让他们成为了在上城街道上最受欢迎的一道风景。 毕竟有钱才能在完备的设施中接受改造,因此公认能改造的大多是有钱人,特别是在首都上城这种地方。儘管与下城只隔了一座桥的距离——也无法改变天与地之别。 少女双手背在身后,只走了几步,便在酒吧不远处的巷子里找到了那位食人魔的妹妹。 她蜷缩着抱紧自己,像是受困的野兽。不论周围倒下的好几名改造人,看起来就像是个普通的、被欺负的弱女子。 儘管自巷子口延伸至她的脚边,零散的倒落着无数被击倒的人。他们身上或多或少的有些许殴打争斗的痕跡,不难看出是经过激烈的战斗后才被击垮。而此时蜷缩着身躯在巷子深处的那位妹妹,抱着膝盖的双手指节依旧泛着红,手臂与身上的衣物皆有磨损的痕跡,几乎是明晃晃的宣告着自己正是造成这些人被击垮的原因。 而灰眸少女并不在意那些细节。当她看见巷子尽头的目标时,便已经双眼一亮,迈开了步伐,毫不犹豫地走到了她面前。在对方仰起脸露出的锐利目光下蹲下身,单膝跪在地上,与对方视线齐平。 「你在找一个人帮你从企业那里取回东西吧?」灰眸少女笑弯了眉眼,语气篤定的说道,「和我来场交易吧,妃莱卡。我知道该怎么帮你,而我也需要你的帮忙——放心,不是会让你为难的要求。」 时间的齿轮正在缓缓地转动。 这座属于科技与改造的都市,未曾被改造过的女孩妃莱卡,以及身份神秘的少女,此时尚未知晓,他们将会迎来怎么样的未来。 第一章 不属于这个时代 窗台上的塑胶玩具摇晃着脑袋,窗外的天空几台飞行器呼啸而过,留下一道道七彩繽纷的尾烟,以及青少年的尖叫与兴奋的笑声。 街道上的人群摩肩擦踵,他们有着一致的姿势,双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一步一步的迈向前,眼底似乎只有自己的目的地,以及自己在乎的事物。 天上的鸟儿,机械的搧着翅膀,细微的摩擦声响划过了天际,在风中失去了声音。 「喀擦。」 復古小巧的咖啡色相机被举起,深色的镜头反射着那些划过彩烟的灰色天空,在短暂且清脆的声响过后,坐在窗台边的人放下握着相机的手,露出一双浅灰色的眼睛,映照着天空的色调。 她看了一会儿,握着相机的手靠在膝上,另一手则是抓握着窗台边缘,像是对那片灰色的天空深深的着迷一般,看了好久好久。 房外传来了脚步声,不过多久,窗户正对面的那扇门打开了。 「早安,妃莱卡。」坐在窗边的少女从那些已经散开的彩烟收回了视线,看向了站在门口的年轻女人,「我喜欢你这套衣服,看起来很正式。」 来者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灰色的西装外套与深灰色的窄裙,西装外套的胸前别着一枚勋章,口袋夹着一枚识别证,印着她的容貌以及一排属于她的号码。 「早安,欣蒂亚。」妃莱卡看着她,疲倦的眨着眼,打了个呵欠,「今天有要出门吗?」 「嗯……我想想,白天的平均气温大概会在二十三度上下,或许我吃完早餐后会出门一趟。那你呢?今天早上的工作,依旧是在微笑企业内部当一个踏实的员工吗,妃莱卡?」 妃莱卡耸了耸肩,抱着手臂靠在门边,挽起的淡金色长发散落了几缕在鬓边,柔软的搭在她的肩膀上,深灰色的眼睛看着身上被洒落的阳光照亮的少女,缓缓的眨了眨乾涩的双眼,「当然,这就是正职工作得面对的事。枯燥的日常都是为了换取生存的资金呀。工作场上,人都是因为贫穷而相遇的。」 欣蒂亚单手支着下巴,看着她弯起了笑容。 「我看得出来你不喜欢这份工作。」她挪动了双脚,从窗框上移动到房间的内侧,双脚落地,她站起了身,「是因为他们盗取了帕尼的源代码吗?我建议你不必太过急躁,他们暂时翻不出什么浪花来。帕尼的整理还在进行中,我可以帮他提升一些更有趣的性能,微笑企业暂时没有这方面的技术,像是网路反侦察之类的?」 妃莱卡依着门框,垂着眼想了一会儿,再度抬眸时,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谢谢你的建议,欣蒂亚。帕尼自己没意见的话,我在这方面也不会反对——毕竟对他们来说,你甚至称得上是救命恩人。」妃莱卡别过脸,视线投向了墙上投影的地图,顏色繽纷的虚拟图钉标注在几个位置上,电子面板上用顏色鲜艳的笔画写上了地名,并换了几个顏色详细的标注几个细项,类似「旧家」、「上个猎物的住处」、「可能出没地点」等等。 欣蒂亚顺着她的视线,也看向了墙上那张投影地图。她盯着那张图半晌,斜斜的睨了妃莱卡一眼,瞇起的眼底带着笑意与狡黠。 只见她比了几个手势,那片投影出的范围便随着她的指示做出了改变。一处标记上了「出没地11」的位置被特意放大,并转换成了立体图呈现形式。那是一处高耸的大楼,连同内部的结构也投影得清清楚楚,外侧简略的标籤写上了它的名字与地址:艾莱顿大厦,首都上城区西街300号。 「说是救命恩人太夸大其词了。」欣蒂亚放下手,从窗台边站起身,双手背在身后一下一下的颠着手中的相机,「不过只是拿你需要的东西和你做交易而已,没什么特别的,倒不如说是我别有用心更贴切一些。妃莱卡,与人类一起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你,为什么会认为这样的行为会足以称之为救命恩人呢?我不明白这些行为为什么而显得这么有重量——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啊。」 妃莱卡的目光持续在出没地11的艾莱顿大厦上停留,闻言只是短暂的挪开了视线,停在欣蒂亚房间内堆放着行李箱的角落上逡巡,看着上头摇晃的提灯,像是陷入了思考。 她没停留太多时间,只是道:「或许是因为我们的观点不同吧。」 「当然、当然。」欣蒂亚微笑着说,「每个人看事情的观点都不会绝对相同,更何况是截然不同的你我了。或许我该自己去找答案,应该会是一场很有趣的旅程。祝你有美好的一天,妃莱卡。」 妃莱卡点点头,和欣蒂亚低声道了别,转身离开了房间。 欣蒂亚听着她的脚步声走下的楼梯,换上了室外鞋,将随身的防护装备固定在皮肤上,那会有一种很细微的金属扣声响。妃莱卡检查了自己身上的装备都已确实啟用后,照惯例戴上了控制手环。在手环啟动的细微声响过后,似乎停顿了大约五秒鐘,接着才是开门的声音。 欣蒂亚知道,妃莱卡是在等她,猜测她是否今天会跟着自己出门。 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想要等待,明明她也就一时兴起跟着出门去一趟而已。单纯只是想知道和别人一起上街的感觉,和自己上街的感觉,究竟有什么样的差别,所以才会有那么一次的体验。 欣蒂亚脚尖一转,把自己扔向了床铺,砰的一声扑倒在尚留馀温的棉被上。 窗外呼啸而过的飞行器拨放着重金属的旋律,混杂着警用的铃声,显得特别吵杂又混乱。 这个都市一如既往,纷乱又热闹。 原本随意放在一旁的相机再度被她举起,操控着上端圆盘操作的位置,一张一张地看着相片以及纪录的时间,欣蒂亚心情颇佳的哼了一段简短的旋律。 「惠勒的战争已经结束了,佩利亚邦德的活跃依旧,拉赫玛的计画理所当然的失败了,这个世界依旧是由人类主导。」 「创造仿生人曾经是属于拉赫玛的特殊,但今非昔比,佩利亚邦德已经成功佔据了广大的市场,事到如今,我也无法武断的判定这究竟是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她自言自语地说着,将相机凑到了眼前,透过镜头看着自己房内掛着几个星球灯的天花板,微笑着说道,「他们尚未做好成为神的准备,却已经准备好成为诉说谎言的人了。」 「喀擦。」 挪开了相机,点开了相簿,欣蒂亚挑了挑眉毛。 「这张照的不错。」 这是一个科技发达的时代。 高度发达的机械取代了大部分低阶的工作,人类位居于奢侈生活的高端与低端,有些人这辈子只需要指挥着仿生人们尽情地享受生活,有些人却只能在丢弃废弃仿生人的垃圾场中翻找能够换钱的机械零件,只为了一日温饱。 机械器官不再只是属于医疗手段的一种,而是成为了普遍于社会,能够用于增强力气、以及增加自身于就业市场竞争力的种形式。有些公司在就职时会提出希望员工可以在就职后接受公司提供的机械改造,通常会是手、脚、机械眼或是机械耳等器官,用以提升在工作上的办事效率。 与原先需要教学多次才能够熟练的人手相比,改造后的身躯只需要植入需求以及说明清楚进行设定,便能够以极快的速度上手,因此这类小手术在业界相当受欢迎。 为了节省改造的成本,许多黑作坊就此诞生,而作为黑作坊下线的產品提供商,就成为了相当热门的一种工作。 无论是倒卖或是抢劫获得的义体,亦或是特殊订做拥有不同性能的產物,皆是黑作坊愿意出钱购买的產品。在无数黑作坊佔据了大量市场的社会环境下,无论是製作义体,又或是参与抢劫,都成了那些始终翻不了身的人赚钱的机会。 这也是为何大部分拥有稳定工作的人出门时都会特别携带控制手环——这些同样是属于佩利亚邦德、微笑企业所推出的產品。 主打登记所有拥有者的个人讯息,能够使雇主确认雇员的生存状态,并即时与所有警局连线,其中更是只有微笑企业推出的款式附带了会在配戴者遇到危险时,即时指派驻地于最近距离、与微笑企业签订了合作条约的佣兵集团出勤,协助配戴者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获得帮助,并脱离危险。 首都是个混乱到连前来帮助自己的人都可以合理怀疑是否别有用心的地方,唯有微笑企业做出口碑的物品是值得信任的,这样的理论早已深入人心,成为大部分的人共同拥有的共识概念。 管理所有人的生物资讯,何尝有不是某种程度上的控制呢。 妃莱卡是个特别的人,所以欣蒂亚才会选择找上她,在她一点一点努力的时候,趁虚而入,用她想要的东西和她做交易,换来了现在的关係。 同居吗?应该可以这么称呼,不知道有多少人羡慕她可以理所当然地和妃莱卡同居,她在难以言说的世界里可是超级受欢迎的。 妃莱卡,一个特殊的,小小的天才。 欣蒂亚共有两台相机,除去早上用来拍摄七彩尾烟的那台数位相机之外,还有另一台底片相机,这两者在这个的时代早已是骨董级的產物。不方便的性能以及拍摄解析度的限制,让大部分的人选择捨弃继续将这样尚须进化的老古董视为纪录瞬间的道具。 欣蒂亚很喜欢这些骨董,或者是这种被时代捨弃的事物。在出门之前,她替其中一台相机换上了底片,一台换上了记忆卡,将备用的镜头收进了斜背包里,带上了厨房里属于自己的罐装饼乾,用快过期的罐头作了一些三明治,替自己装了一瓶水,完成了整理,她终于跨出了家门。 哪怕仅仅只是出门而已,在上班时间出现在街道上的她,依旧格格不入。 欣蒂亚和妃莱卡的住所位于首都下城区的南边,是个色彩鲜艳的地区,每个人身上的穿着七彩繽纷,连同周围的建筑,都是刻意油漆上了鲜艳的色调。在夜晚的霓虹灯照亮街道之前,鲜艳夺目的将这条街道染上了不同于低沉气氛的雀跃色彩。 而欣蒂亚此时只穿着白衬衫以及吊带裙,外头套上了一件咖啡色的大衣,手里抱着底片相机,揹着一个深色的斜背包,脚下踩着一双黑色短靴,与色彩鲜艷的行人相比,格外的朴素突兀。 但她对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不以为意,甚至没有留意自己应当配戴着控制手环的手腕上空无一物,昭示着她不在保护之下的事实。 欣蒂亚的早晨已经过了一半,她先是搭乘了交通工具抵达了上城区市中心的公园,将上回没有拍到的机械鸟儿纳入了自己的珍贵相片收藏,无所事事的在公园里逛了几圈,在一处无人的空椅上享用了三明治,将垃圾交给巡逻的清洁机器人,再度搭上了公车前往下一个地点。 儘管时间尚早,街道上未曾熄灭的霓虹灯依旧闪耀着鲜艳的色彩。巨大的投影广告墙拨放着探出屏幕,由粒子构成形体的投影广告,鲜艳粒子构成的女人搔首弄姿,替她手中的產品——是一款崭新推出的持久香氛,可以在每天使用前更换成任何理想的味道——打出了「随心所欲,让你的气味与眾不同」的广告词,她拋了个飞吻,随着她的手势撒出了花朵投影,似乎隐约鼻尖也能嗅到那么几分属于植物的清香。 欣蒂亚转动着视线,看向了不远处的路灯。她走了过去,从装着相机的斜背包里取出了纸笔,用铅笔勾勒出了悬空的路灯底下垂掛着的装饰,并简单的解构了装饰的构造,在底下写上了「不确定使用素材」的字样。 虽然很想要把眼前的这个装饰物给拆开来,稍微研究一下里头散发气味的系统,但是既然还没坏掉,就还是不要主动去破坏比较好。 多走点路应该就能够遇到坏掉的版本了吧?刚才好像有听见爆炸声,希望是车祸导致的,这样完整度会比被击破的要来得高很多。 纸笔还没收起来,欣蒂亚被从后侧撞了一下,踉蹌了几步,还没回头,就听后头传来了笑声。 回过头去,几个穿着潮流的年轻人正笑着看她,欣蒂亚看不懂他们脸上的笑意是源自于什么起因,并没有贸然报以微笑,只是抱紧了笔记本,向着他们的反方向后退了一步。 他们笑得更开心了。 欣蒂亚注意到他们似乎对于她空荡荡的手腕起了兴趣,她抬起手看了看,没什么显眼的伤口,单纯只是没有携带和妃莱卡相似的控制装置而已。 毕竟她不像妃莱卡那样,不管被哪个人抓到都不妥,所以并没有特意去配戴那种东西。个人讯息的表格太复杂了,她严格来说是个黑户,光是购买必填的资讯表格就让她伤透脑筋,还不如省下这笔钱买一些可以更新妃莱卡的智能管家「佩拉」系统的材料。 只是……不配戴控制手环,在人们眼中似乎带有低人一等的地位?据说只有无业的人以及仿生人才会买不起或是不需要配戴,那自己在这些人面前又是哪一种呢?看起来像是无业的人,还是仿生人呢? 他们的笑容实在让人丧失兴致,一点也不想将他们露出这样表情的脸放进珍贵的收藏相簿里面。 但是做为人类观察系列的资料,多少还是可以有一点收藏价值的。 欣蒂亚低下头,稍微翻到了速记本的下一页,写上了「笑容分类:提不起兴致与耐心」,并简略的绘製了面前几人的模样,精确地将他们此时的表情给描绘了下来。 显然她的举止对于那些人来说实在是太过怪异,那些人向她靠近了几步,欣蒂亚注意到其中一人的手势,抱着速记本又后退了一步,躲过了对方探过来意图夺走她手中纸笔的手。她露出了比对方要来得更意外的表情,不明不白地问:「为什么要抢我的速记本?」 他们互看了一眼,又大笑了起来。这次的笑声听起来充满了嘲讽,像是听见了什么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辞汇,又或者是一个出自于无知者天真愚昧的话语。他们笑了好一会儿,欣蒂亚按住了腰后正在闪烁的通讯器,尽量保持着疑惑的模样看着他们,等待回应。 老实说,作为一个同居人,可能因为妃莱卡没有年纪比自己小的妹妹,对她產生了过度保护的心理,向来不喜欢她接触这些——或许可以说是,看起来并非带有善意的人们。 首都上城南边区域的人通常会被冠上一种类似于疯狂的形容词。他们喜欢热闹,与此同时又相当的不容易受控制,因此对许多不熟悉这个区域的人来说,这里的危险性比其他地方高得多。 但是欣蒂亚并没有太过在意那些形容南边疯狂的话语,或者说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她的年纪要来得比妃莱卡大了不少,身上没有理应比妃莱卡更加丰富的阅歷,可不能让自己的见识持续停留在久远以前,就算是疯狂的人又如何?她也不是无法自保呀。 难得独自出门又遇上了人,產生了交集,于她而言就是珍贵的人类观察时间。平时就算时常出门,与人產生交集的机会也是少之又少,毕竟她身上没带钱——在五彩繽纷的下城南边区域,色彩低调又没什么钱的人可不受欢迎。像是这样难得的资讯蒐集机会,她可不想随意以自保为名让机会擦肩而过。 来吧,你们会怎么回应呢。 「你的行为太奇怪了。」笑缓了一会儿,其中一个穿着着宽松棒球外套的青年取下了头上的帽子,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双手抱着胸的模样倒显得先前的嘲弄不过只是一时兴起,「小妹妹,这一带可不是小朋友该来的地方。早点滚回家去,省得连被谁抓走都不晓得。」 「把你们画下来很奇怪吗?」 「超——奇怪。」穿着宽松外套,露出肚脐的女性摊了摊手,七彩繽纷的尖锐美甲闪闪发光,改造过的手臂上流畅的金属线条泛着光,抹着鲜活色调妆容的脸上带着无奈的笑意,「小朋友,把你的速记本收起来吧,已经几百年没人再用纸笔了。那种东西既不环保又无法效率运用,光是掏出来就很奇怪了,你可真够显眼的。」 欣蒂亚把他们的话语抄写下来,乖巧地把速记本收回了斜背包,晃了晃空荡荡的双手,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问道:「这样呢?有没有稍微不那么奇怪了?」 「天啊小可爱,」那名年轻的女性甩着她那头在阳光下闪耀着七彩光芒的头发,忽然亲暱地向前挽住了她的手,「你怎么这么乖啊?你的包里有什么?该不会随身携带着现金吧?」 欣蒂亚下意识的停顿了片刻,按住了腰后震动不止的通讯器,看着对方像是幻彩光泽一般的漂亮头发,摇了摇头,「现在大多店家不採用现金收付款,带着也没用。」 说着,她状似随意的问:「你们今天在这里做什么呢?」 「我们?」那些色调鲜艳的年轻人互看了一眼,原本正亲暱挽着她的女性收回了手,迈开几个轻快的小跳步,抬起手臂勾住了其他几人的肩膀,用愉快的音调回答了她的问题:「当然是来参加『集会』的——最近几天可热闹着呢,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玩啊?」 欣蒂亚没多做犹豫便拒绝了。面前的几个年轻人又和她简单的聊了几句,似乎是觉得没什么意思,便打了几声招呼,一群人热热闹闹地走远了。 集会……首都上城区南边有集会? 欣蒂亚回想了一阵子,上次参加集会是几十年前的事了,当时首都的城墙还没有现在这么坚固,和几个外城依旧流通有无,也不像现今有推崇首都为主的风气,并在城墙内外设置关卡点来限制外城的人进入都市内。 当时她也不是孤身一人……但是真要相比的话,当时她参加的集会也不是什么热闹的活动,单纯是大型会议,讨论着未来的走向之类的议题。除此之外,也不会有像是演示着政治论坛一般的直播对话,戏剧性的对白与煽动性的话语,比起那些表演一般的活动,当年她参与的更像是一种人与人之间讨论与争执的严肃场合……光是她当时刻意遮蔽面容参与,就引来了很多很多的指责以及议论。 但是既然想要在首都隐姓埋名的活下去,不露出面孔终究还是必要的。她又不是打算大老远地来一趟,然后待个几天又慢慢地回去。 来都来了,然后一直在这里停留到了现在。 近几年一直都有举办集会的风声,但是就她所知,当年刻意为了仿生人议题举办的集会应该已经没有举行的必要了……当然,近几年听说议题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改造政策以及黑作坊和走私贩的缉捕法令,实际上对于首都居民的生活并没有什么过于具体的影响。 看样子应该不是会影响到她的议题……既然如此,那就。 去看看好了。 第二章 与她无关的集会 所谓的集会,并不单纯是一群人聚在一起即为集会本身。当年欣蒂亚参与的集会并不是像现在能够让记者参与拍摄,并直播现场使民眾拥有参与感的活动。当年的集会门槛很高,参与其中的人数不超过二十名,能够从中获得资讯的更是少之又少。 欣蒂亚上次参与集会已经是十多年前,当时一半以上的人为了争夺仿生人的权力而大打出手,剩下一半的人忙着在争执与纷乱中寻找开口与发表感想的机会,老实说她除了东西味道不错之外没什么太深的记忆。那场会议结束之后,她甚至以为这类型的活动迟早在时间的洪流中夭折,却没想到持续了这么久,也不晓得现在的集会是否还是会讨论仿生人议题。 大概是不会了吧,毕竟现在是微笑企业——佩利亚邦德独大的时代。 她记住了那群年轻人离去的方向,展开了屏幕搜索地点,确认了位置后才动身前往。与她过去的记忆截然不同,根据所查询到的资料,久违参与的集会似乎已经成为热闹过了头的大型活动,除了那些在她首次参与之后便开啟的会议直播风潮之外,搜索到的图片中显示,播放着会议的大屏幕外侧的空地上会遍布了各式各样的摊位,使集会完全成了一种截然不同的庆典。 欣蒂亚几乎无法将面前的画面与集会画上等号——太热闹了,儘管她老早就知道集会已经沦落为政治宣传以及微笑企业展示商品的活动,但是这未免也与她所知道的太过于不同。 她忍不住确认了时间,距离妃莱卡下班还久,她应该还能在这里多待一会儿……就多一会儿,人有点太多了,她也不想久留。 举办集会的场所,是位在首都中南侧,标驻地是「出没地12」的一栋拥有巨大广告屏幕的大楼,距离早上特意标註的「出没地11」艾莱顿大厦只有三条街的距离。此时大厦前的空地处人声鼎沸,高高架起了一个个帐篷,时不时有不少彩烟装置喷上天空,驾驶着飞行器的人呼啸而过的破风声与此起彼落的笑声与鼎沸的人声混杂再一起,点亮了整个帐篷顶的绚丽霓虹灯则是点缀着白色帐棚,显得整个区域更加热闹。 失策了,她对首都人举办的活动实在是太不熟悉了,早上给妃莱卡预估「出没地11」艾莱顿大厦可能是错的,感觉危险的是这边。 每天早晨,妃莱卡都会请她预估一处当日避免前往的地点,原因是妃莱卡有两位控制慾相当强,各种层面上都不太适合让欣蒂亚接触的兄长与姊姊,以及一位个人喜好与兴趣结合成事业但是不太正常的前男友。早晨预估的这个地点,便是在经过计算后粗估当日那几位特殊的人可能会出没的场域。 不过终究只是预估,像是有集会活动这种变数,电视与广播新闻播报上也没有提及半分,欣蒂亚认为这应该能说是意外。 她终究是从腰后的口袋里取出了震动多时的通讯器,戴上了耳机,接通了讯息。 「早安,帕尼。」 「……现在不早了,欣蒂亚。」 作为妃莱卡设计的第一款能够独立思考的智能ai,帕尼无疑是相当优秀的。在过去几年曾因为想得太多,或者该说是思维过于复杂,导致他对于所处的环境產生了误会,意外之中落入了微笑企业的陷阱。在被佩利亚邦德控制的时间里,儘管微笑企业曾无数次试图让帕尼的系统转换成具有攻击性、且专属于他们公司使用的人工智能,但目前就现在的效果而言,他们未曾成功。 他们唯独完整的盗走了当初设计时最重要的基础源代码,在不影响帕尼性能前提下,几乎把整个帕尼翻来覆去研究了个彻底。总体而言,帕尼没有任何「人格」或是「性能」上的损伤,以各种层面来说,这样的结果算是万幸,只是当他被欣蒂亚从微笑企业的系统里拎出来时,已经从一个高傲的智能自己变成了一个极度抑鬱的小朋友。 「我知道,下午一点鐘确实已经称不上早晨。」欣蒂亚伸了个懒腰,宽袖向下滑了几吋。她转动着肩膀,做出了类似活动筋骨的动作后,从斜背包内取出了一双深色手套,慢条斯理的套入指尖,「但是帕尼,我今天发现了相当有趣的一场活动,你应该也会感兴趣的。」 「我无法听出这与你拒接我通讯之间的关係。难道你尚未抵达的那场活动里,会有提供一些帮我或是佩拉升级的软体或是崭新的系统吗?」帕尼没好气地说道,重重的叹了一口气,「算了,我也懒得对你的行为评价什么了。比起这个,欣蒂亚,刚才检测系统通知说你与人类產生接触,时间点很奇怪。发生什么事了吗?」 「稍微和一些人產生了交集,没什么特别的。现在的人类和我以前接触的人相当不一样,感觉很有意思。」欣蒂亚用戴上了手套的双手摸了摸脸,确认触感无误后再度将手探入包包内,翻出了数位相机,「是很令人怀念的活动喔,不晓得帕尼知不知道『集会』呢?这个时代的集会,是什么样的活动呀?」 「这个时代的集会……你所谓的集会,又是什么样的活动?」 「大概几十年前,我和……几个朋友,有参与过这个活动。当时讨论的议题是『论仿生人是否具备足够自主性,以及是否需要拥有人权』,讨论议题有提供美食,有点类似大型会议的性质。但是现在的集会嘛……」 欣蒂亚左右看了看,在穿过了一扇高掛着拼写「集会」的华丽焊铁大门之后,踏入了周围早已被各式各样招牌的帐篷占满了位置的狭窄广场。贩卖机械素材的、罕见花朵雕饰的、无痛刺青的或是义体雕刻的,各式各样的摊位琳瑯满目,比起她过去印象中的集会,这里的集会完全就是一种大型的市集活动,人人皆可参与的那种类型。 「四不像的。」欣蒂亚噗哧的笑了出来。 这些究竟是出自于对于繁荣过往的模仿,还是过去的延续更迭呢?不管是哪一种都令人好奇啊,是什么样的原因导致发生这样的演化? 「……几十年前到底是多久以前啊,我找不到十年内的相关纪录。或者说,关于仿生人议题的会议我都找不到相关资讯,全都已经被佩利亚邦德垄断或是封闭了。不过如果只是说集会的话,大约是从六、七年前开始的。」帕尼的声音混杂着叹息和几分电子音,叙述着他查获的讯息,「起始者同样是佩利亚邦德,微笑企业举办集会的理念是『宣扬星河并使大眾参与仿生人的持续改进,让会议不再是与人民无关。』,以接纳所有来自任何人的改进意见为主题举办,为期两天的活动。」 随着时间逐渐演变,直到今年,集会儼然已经成为了一种大型活动,唯独展示微笑企业各种全新產品功能的项目依旧是集会主打。 举起了数位相机,在短促的喀擦声后,七彩繽纷的帐篷顶映照在相机内部的显示屏幕上。 「努力的痕跡又再次被抹去了呢,真是自作自受啊,可怜的拉赫玛。」 指腹摩娑着帐篷顶上微笑企业的标志旗,欣蒂亚近乎呢喃地自语着。 不管是惠勒的梦想,又或是创造仿生人的初衷,在时间的洪流下,拉赫玛这个名字所创造的一切,终有一天会被遗忘的吧。 「什么?」帕尼疑惑的声音再度透过耳机响起,「欣蒂亚,我听不清楚,你在和我说话吗?」 「嗯?你的感音零件可能需要再更新了呢。别担心帕尼,我不会告诉妃莱卡你还有好多需要更新的地方。」欣蒂亚若无其事地放下了手中的数位相机,双手背在身后,在拥挤的人群中顺着人流向前走,「我说,集会这次的主题是什么?除去微笑企业的產品新功能之外,还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吗?」 「……」帕尼如果此时可以露出表情,肯定是对她相当无言以对的模样。 欣蒂亚总是让人拿她没辙,无论是出自于她那看似对细节极度在意又毫不关心的生活态度,或者是让人捉摸不透的思维,这些都是他们拿她没办法的原因,也是困扰的根源之一。 儘管当时确实是欣蒂亚从微笑企业手中拯救自己,并给予自己回到妃莱卡身旁的机会,但帕尼仍旧摸不清这个「欣蒂亚」——究竟为什么会向妃莱卡提出几乎是单方面给予好处的交易?他们始终捉摸不透。 他们的交易内容简单到像是随口的玩笑,欣蒂亚将被微笑企业囚禁在深处的帕尼作为交易所换到的,只是一个和妃莱卡同居的机会。 她甚至没有任何在晚上偷窥的行为,也不会过多刺探他们的私事。或许没有这些可疑举动的原因是出自于她早已对妃莱卡瞭若指掌,但是这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欣蒂亚会选择他们。持续修正软硬体,佩拉的机体也是由她和妃莱卡合作才能快速地有所提升,即使欣蒂亚没有任何可疑的行为,甚至始终都在帮助他们,但是这些跡象也无法解释为何欣蒂亚会挑上妃莱卡作为交易对象。 她肯定是有目的的,只是没有显露出任何跡象罢了。 欣蒂亚曾经评价,帕尼的弱点就是太喜欢像一个人类思考,这是他做为一个人工智能最不该做的事。而事实证明,很显然的是,帕尼没把她的建议当作一个比较严重的事项去看待。 她大概猜地到帕尼在想什么,不过为什么不回答她的问题? 「帕尼,我看到宣传的投影了,我看看,这次的主题是『论星河与人类合作的未来展望论坛』……到场的都是微笑企业的人。」 没有过度靠近集会帐篷尽头聚集最多人的位置,欣蒂亚找了个无人的角落翻上了帐篷顶,从一个比较不起眼的位置俯览前方。她执起望远镜,在帕尼的辅助性能配合下,当镜头转移到人脸上时,系统会立即性地辨识出眼前人的姓名与身分,以便她进行快速的分析。 「真稀奇,明明是商讨星河性能的论坛,却没有任何星河列席呢。」欣蒂亚举着望远镜,在出入口的位置来回逡巡,除了人类之外没有看见任何其他的仿生人或是机器人出没。 「……几十年前的集会有仿生人出没?」帕尼叹了口气,理所当然地说道:「人类怎么可能让他们参与会议?对他们而言,不管再怎么说,仿生人终究是物品啊。」 仿生人……终究是物品。感觉挺复杂的,所谓的人和物品,究竟距离有多远呢?仿生人和人之间,除了创造者与被创造者之外,就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吗?明明将他们製造地与彼此如此相像,却硬要他们成为服从的物品,这样究竟有什么意义? 不……人类创造工具是不需要意义的,重点是能够方便自己使用才是最重要的。每个工具的诞生,都是为了让生活更加方便,仿生人想必也是如此吧。 「说起来,诞生于这个时代的帕尼可能无法置信吧。」欣蒂亚仰起头,看着灰色的天空,深吸了一口气,「在当年我所参与的集会,不只有佩利亚邦德或是拉赫玛公司出席,惠勒们也是有派出代表参与的……不过,那也只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和现在完全不同呢。」 帕尼发出短暂的抽气声,接着陷入了沉默。 佩利亚邦德的人们总是对外宣称,拉赫玛创造惠勒们时创造的理念,是「与我们相同且与我们不同,更加聪明、更加便利、创造能够使人类更利于生存的环境,可控的生命体。」 其实并不是这样的,但是因为太过久远,不知从何开始,拉赫玛的理念已经被完全窜改成了佩利亚邦德希望的模样。 拉赫玛知道仿生人失去掌控,甚至產生自我是迟早的事,他们当初就是这么规划设计惠勒的。相较于一种工具,在拉赫玛的首席设计师眼里,他们更像是在替人类创造一个崭新的群体——永远不会对人类產生敌意,相信人性本善的族群,人类最好的朋友。 不过事到如今,当年叙述惠勒的美好也不过只是过去的事罢了,就像望着流星许愿时,没有一个愿望会自然实现一样。 曾经集会对他们而言,是热血沸腾的一场集会。可以发表自己的想法,可以肆意指责任何不公平与提出更好的设计,可以试着让这个世界透过惠勒的诞生,透过科技的发展,畅想一个不属于现在的未来。 「不过那都已经过去了,现在是佩利亚邦德主导的世界,当然也只能按照他们指出的方向来走。」从帐篷顶滑下来,欣蒂亚拍了拍身上沾染了少许尘土的服装,一双皮製的鞋先一步踏入了她眼前的视野,阴影垄罩,遮住了帐篷闪烁的光芒。 欣蒂亚直起身,看向出现在面前的人。 最先吸引住注意力的,是那宛如披着月光的银白长发,面前的人身上彷彿蒙上了一层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神祕。而后便会被他的模样夺去所有心神,他的肤色是带着病态的白皙,映照着灯光暖黄的光泽,银色的长睫毛下是一双宝石般碧绿的眼眸,像是从画作中走出来,属于想像层面的俊美。这一切都显得眼前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带着某种难以言喻,像极了一幅古典画混入了科技,不属于现实的美丽。 或许当面前出现这样绝美的男性,正常人是会暂时无法思考的,他极美的样貌确实拥有这样的资质。只是对欣蒂亚来说,在短暂的因面前的男人而失神之后,她很快地就被帕尼慌张地呼喊唤回心神,并得知自己此时大祸临头。 她今天的预估毫无疑问的大错特错,希望妃莱卡只把那些讯息当作普通的天气预报一样不准确。 「欣蒂亚,怎么办!」帕尼的声音明显颤抖着,甚至因为太过不稳而导致许多杂讯与电音,「是、是妃莱卡的……」 前男友,对。就是那个特别危险,当年介绍的时候妃莱卡只差没有掐着她的脖子要她真的要去注意的前男友。 欣蒂亚在心底默默地回应着帕尼被一片杂讯遮蔽的未尽话语话,对方已经因为紧张过度整个断线了。或许她不该总是考虑提升帕尼的软硬体,而是该考虑去学个心理学专业,总觉得帕尼很需要辅导。 「先生,」欣蒂亚微微侧首,摆出了一个疑惑的姿态,小心翼翼的问道:「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妃莱卡的前男友,名为庞贝的男人身着夜行衣,除了那头亮眼的银发与他碧绿的双眼外,身上没有一处带上了其他顏色。只见他闻言嗤笑了一声,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少女,略显冷酷的瞇起了双眼。 「就是你让妃莱卡避着我们的?」 我们。真希望妃莱卡真的把她当成气象预报,也不要听了帕尼的通报之后突然妄想要来帮她之类的,很显然除了她的前男友之外,还有其他妃莱卡自己想避开的人也来到了这里。 「我知道你。」庞贝双手背在身后,迈开步伐,绕着欣蒂亚转了一圈,「拥有许多名字,没人知道确切身分的人。在几个星期前找上了妃莱卡,之后我们就失去了她的行踪。」 「你是谁?」庞贝忽然凑近了几分,欣蒂亚没错过从他外衣内侧一闪而逝的寒光,不着痕跡的抬眸,对上了庞贝的视线。 「您或许误会了些什么。」欣蒂亚一手搭在自己装着相机的斜背包上,慢悠悠的说道:「我只是和妃莱卡进行了一场交易,满足了彼此的需求罢了。至于失去她的行踪这种说法,我毫无头绪。」 庞贝挑起了眉毛,再度和欣蒂亚拉开了距离。 「你知道我是谁,我却不知道你的名字,这并不公平吧?」庞贝停下了脚步,鞋跟一转,正面再度对上了欣蒂亚。他伸出了手,友好的开口:「初次见面,妃莱卡的朋友。我是她的伴侣,庞贝。」 原来没有分手吗?妃莱卡的感情生活还真的挺有意思的。 欣蒂亚抬起原先搁在斜背包上的手,短暂的做出了犹豫的手势,而后仍是握住了对方伸出来的手,简略的自我介绍:「欣蒂亚。」 「欣蒂亚……这种名字在首都很少见呢。」 庞贝轻笑了一声。他反覆咀嚼着欣蒂亚的字,话语中似乎带着勾人的调子,碧绿的双眼半瞇着,闪烁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欣蒂亚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妃莱卡提到庞贝时总是欲言又止,也很难解释清楚他们之间的感情关係究竟是结束了还是没有。单纯只是接触的这几分鐘,欣蒂亚就大概对庞贝这个人有了点概念。。 庞贝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同时也很清楚自己所拥有的筹码,说简单一些,就是他很清楚自己长得好看,并不介意用自己这副皮囊来达到任何目的。 还记得当时在拿着帕尼做交易时,妃莱卡对她提出的要求是迟疑的。除去妃莱卡本身像个浪子一样,当目的达成后会毫不留恋地离开前一处藏身地,在她离开某个定点之后,迟早会追着她跟上来的兄长是鼎鼎大名的食人魔也是个令人却步的问题。随时可能埋伏于附近的杀手前男友可能无处不在,据说刚回归社会的全身改造义体的格斗家姊姊更是对她有着陌生的掌控慾,妥妥的是个完全不理想的同居室友背景。 也因为这些家人们的特殊身分,妃莱卡甚至再三向她确认了只有这么一个要求,最后才终于放弃般的应允她。 杀手庞贝,就欣蒂亚所知的资讯而言,他确实不是个简单的人,至少光看他似乎有所求的模样,就足以让她升起戒心。但毕竟是初次见面,比起担心自己,欣蒂亚更掛念的是妃莱卡的归家路线究竟会不会经过这里,以及帕尼是否有向对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致使妃莱卡產生需要前来帮助她的误解,进而导致事情一发不可收拾之类的。 小场面,小场面。 「妃最近过得还好吗?」 面前的庞贝面带笑容,像是与她十分熟悉似的勾住了她的肩膀,半拖半跩的将欣蒂亚拉扯到了人群之中。此时人流是混乱的,向前与向后的人们交错着前行,欣蒂亚身旁贴着妃莱卡的前男友,另一侧贴着另一个人,几乎是被人群推着走,行动相当艰难。 再加上妃莱卡的男朋友还拿着武器抵着她,想不跟着走都不行。 粗估抵着她腰侧的是把枪,欣蒂亚甚至低头确认了一下,确实是把粒子枪。半遮半掩的在自己的大衣底下露出了些许,笑容满面的杀手甚至张开手心对她晃了晃。 「妃莱卡?」还记得今天早上妃莱卡给她的工作感想,工作很痛苦,每个人都是因为贫穷而相遇,那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欣蒂亚想了很久,才略有迟疑地回答道:「应该还算不错?」 「她又找了份正职?明明妃最讨厌工作了,真让人伤脑筋。」 第二章 与她无关的集会(2) 为什么妃莱卡工作是你在伤脑筋? 欣蒂亚搞不懂妃莱卡的前男友在想什么,对方显然也没有要让她理解的意思,自顾自地说下去:「欣蒂亚,我呢,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看不出来啊。欣蒂亚大开眼界的又看了他几眼。 「所以,看在我到现在还没对你开枪的份上,我想见妃莱卡一面,你应当是会帮助我的吧?」 面对庞贝脸上绽放出的灿烂笑容,像极了霜雪融化后绽放出的花朵,确实是美丽得难以用言语形容。在如此壅挤的状况下,欣蒂亚甚至听见周围传来了好几声抽气,以及细碎的话语称讚着对方的样貌。 「但是,我不想违反妃莱卡的个人意愿。」欣蒂亚抱紧了自己的斜背包,微仰着脸,看着面前的杀手说道:「避开你们是她的决定,不想被你们找到是她的想法,我从来不曾干涉,只会帮助她。所以我也不会因为被你胁迫就不顾妃莱卡的意愿让你们相见——别着急着用你的武器威胁我,庞贝。」 在人群的推挤下,不知何时他们已经来到了队伍的最前端,眼前是那栋拥有巨大投影墙,拨放着集会会议进行的大厦,面前是阻隔的围栏,周围徘徊着配戴通讯器的保鑣们,正在四处走动着巡视。 欣蒂亚伸手按住了庞贝抵在自己腰腹间的粒子枪,用斜背包正好挡住了保鑣的视线。 「你应该不想要太过引人注目吧?」她微微一笑,低声的说道。 庞贝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他俾倪着高度甚至未达自己肩膀的欣蒂亚,轻轻的嘖了一声。直到此时,他像是终于将欣蒂亚的模样纳入眼中,眼底流露出了鲜明的不悦,连同那头银色的头发都像是冰冷了几分,光是被这样的视线打量,就会让人下意识的產生排斥的感觉。 欣蒂亚只是笑了笑,从怀里翻出了一枚手环扣在手腕上,指尖飞快的在投影的键盘上跃动,很快的便唤出了一张类似于个人证件的图像。她伸手轻点了点面前保鑣的肩膀,在对方回过头时,展示了手环投影的画面,指尖点了点投影的页面位置。 「不好意思打扰您的工作,我这里有一件稍微要紧的事情,希望您能够协助向上通报。」欣蒂亚温和的笑着,眉眼弯弯,全然不像正被挟持的模样,「麻烦请告诉所属佩利亚邦德的爱德华˙莫温先生,他落了个东西,我替他送过来了。相信他很快就会给你们回覆。」 儘管保全对于她的话语嗤之以鼻,但他们仍是将她的证件以及上头标示出的职位等内容扫描后上报。在保全转过身去匯报时,欣蒂亚听见了身旁显然对于她的举止感到不满的庞贝调整枪枝的金属碰撞声。 她按住了抵在自己侧腰的枪口,回过头去,看着对方说道:「本来您提出的交易就是不成立的,可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如果妃莱卡同意的话,我会再联络您让你们见上面的。」 「你果然有帮助她避开我们。」庞贝冷笑了一声,用一种特别让人不舒服的语调说道,「我们不会对她做任何她不愿意的事,但是你呢,欣蒂亚?你对我们并不重要,你与妃莱卡仅止于交易关係,我们可讨厌你了。」 「那还真是预期中的答案呢。」欣蒂亚笑出了声,她微笑着收回落在庞贝身上的视线,像是完全不将庞贝威胁的话语放在心上,说道:「我不意外你们把我当成敌人,也不在乎这种小事。你们对于妃莱卡的事情是怎么想的,我当然没有什么说话的资格,就像我一直重复说明的,重点是妃莱卡的个人意愿。」 说着,她从腰后取出帕尼的通讯器,意有所指的在庞贝眼前晃了晃。 「毕竟谁知道妃莱卡听到这些话,会作何感想呢?就像我不懂为什么她会想刻意避开你们一样,想必我也猜不到正确答案。」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爆响,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只见一艘飞天艇猛地撞上了大厦的巨大投影面板,在短暂的闪烁以及投影粒子的晃动之中,巨大的火光与烟雾伴随着无数碎屑从撞击处炸出,钢筋与水泥在短暂失神的瞬间已经砸向了地面,欣蒂亚飞快的扭过头,看见的就是正从大厦入口处朝着她奔来的爱德华˙莫温,被从天而降的建筑残骸砸向地面时激起的震动拋飞的画面。 四周都是尖叫声,无数飞艇在瞬间啟动并逃亡似的奔向了四方,欣蒂亚猛的往庞贝的方向撞去,趁着对方反应不及挣脱了束缚,侧身翻过了围栏,双手接住了从天而降的男人。 手臂传来的重量拉动了关节,欣蒂亚下意识的嘶了一声,爱德华˙莫温连忙从她的双臂间移开了身,踢倒了已经因为地面的震动而东倒西歪的围栏,拎起按着手臂尚未恢復的欣蒂亚,朝着人群奔逃的方向迈开步伐。 「庞贝!」欣蒂亚皱着眉,庞贝此时已经重新站直了身,正瞇着眼看着那些从天而降的碎块。听见她的呼唤,银发男人皱着眉头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就在此时,又是一声巨响,第二次爆炸发生在撞击处的下方,摇摇欲坠的大楼冒出了滚滚浓烟,火光闪烁,警车的铃声已经在周围响起。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们要找妃莱卡!」欣蒂亚几乎是嘶吼着,在混杂着无数话音与尖叫的空旷场所吶喊。爱德华˙莫温将她夹在腋下扛着跑,颠簸着让她几乎无法好好发出声音,「但是,她有次晚归的时候,曾经说过你们对她并不诚实!」 「虽然不知道有什么误会!」喊得筋疲力竭,欣蒂亚吐出一口浊气,疲惫的按了按自己的喉咙,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但是,既然是在意的对象,好好的回答问题应该是做得到的吧。」 再抬头,庞贝已经不见踪影。倒是有个模样与妃莱卡约有五分相似的男性混在人群中,衝着她笑了笑,甚至还挥了手。 「爱德华,人类真是复杂呢。」欣蒂亚放松身躯,看着景色快速后退,大楼又发生了第三次的爆炸,此时整栋楼的上层垮了下来,眼看有几分就要倒塌的跡象,那些景色后退的速度似乎又加快了一些。 「是啊。」加速在拥挤的人群中奔跑,爱德华˙莫温的气息依旧平稳,甚至还颇有间情逸致的揶揄,「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们总会留下遗憾吧。说起来,你怎么会知道我有参加今天的集会?这个名字我可是好久都没用了。」 「那张证件我也好久没用了……」欣蒂亚在颠簸中翻开了包,从里头取出自己的数位相机,衝着眼前火光与黑烟交织,巨大的帐篷各自被掀飞而凌乱摆放的景色,按下了快门,「这么说好了,你比我更在乎集会的进行,就像在乎拉赫玛那样在乎。所以我也只是赌赌看你会不会来而已,至于名字,只有这个还没被佩利亚邦德拉上黑名单。」 「唉,我挺喜欢这个名字的,你怎么就这么刚好在爆炸之前把我叫出来呢?这下子他们肯定以为爱德华˙莫顿死在爆炸中了。我想继续使用这个名字也没办法,以后该怎么混进微笑企业啊。」 「我倒是不建议你在参与微笑企业的事情。主要是最近的各种跡象似乎都有点奇怪……这个距离应该差不多可以了吧?爱德华,放我下来。」又拍下了几张照片,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欣蒂亚感受着对方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蹬了蹬腿,被对方一巴掌打在屁股上。 爱德华扛着欣蒂亚又跑过了几个街区,直到抵达了不再那么拥挤的区域,距离那栋大楼也有五条街远之后,才把欣蒂亚放了下来。 「现在的入职考试可难了,也不是想进就能进。不过真意外呢,最近你在关注佩利亚邦德的事情吗?」爱德华抬手,用手指将额前被汗水浸溼的头发往后梳,双手插在腰上,叹息着道,「好久不见,亲爱的。」 欣蒂亚迟疑着看了他一眼,过了许久才道:「你现在的模样,我还挺不习惯的。穿西装看起来太正式了。」 爱德华耸了耸肩,扭动着肩颈的部位,关节发出了喀、喀、喀的声音。他的身材高挑,他脱下了西装外套,健壮的上半身因为被汗水浸溼的衬衫而透出了肌肉的线条,脚下的皮鞋已经被尘土沾染,看起来灰僕僕的。 爱德华调整气息,欣蒂亚确认了刚才拍的几张照片,两人各自休息了一段时间,才一齐向着远离爆炸大楼区域的反方向迈开步伐。 「什么顏色好?」爱德华搂着欣蒂亚,一手漫不经心的拨弄着自己额前翘起的头发,另一手拎着自己的西装外套,搭在肩上,「不要绿色,人类看绿色的头发都会说什么『绿光罩顶』之类的,我不喜欢。」 欣蒂亚瞥了他一眼,将手里的数位相机塞进包包里安放妥当,才道:「那红色,像泰勒以前的赤红色怎么样?上次见面的时候,他说想要换顏色了,正好你可以开始用。」 「听起来不错,亲爱的。」爱德华的掌心按在自己的头顶,五指往后一梳,原先金灿的发色瞬间自发根染上了暗沉的红,随着他的五指梳过,渐层的色调像是火焰一般耀眼,很快的,爱德华便从原先一头金发的模样换成了红发的模样。 随着发色的改变,原先严谨的气息变得几分随意,爱德华接着又解开了胸前几枚扣子,露出了黑色的刺青,搂着欣蒂亚的手紧了紧,又问道:「怎么样亲爱的,还有莫顿的感觉吗?」 「是莫温。」欣蒂亚挣脱他的搂抱,快步向前绕到了爱德华面前。她双手抱着胸,上下打量着爱德华改变发色与衣着后的模样半晌,抿起了嘴唇,过了一会儿才道:「好像缺了点什么,爱德华,我觉得是一些简单的饰品,你现在看起来就像出门骗人的业务员,有没有考虑让你的发尾更七彩繽纷一点?」 「饶了我吧,太多顏色对我来说可是很有负担的。」爱德华耸耸肩,指尖勾着胸前两侧的吊带,俊逸的侧脸上倏地浮现了一道自脸颊道下巴位置的深色疤痕,就像被一把锐利的匕首划过,他偏过头去,点了点那道疤的位置,「如何?这个样子呢?」 「还行吧。」欣蒂亚歪了歪头,伸手在斜背包里翻找了一阵,掏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毛绒熊玩偶,递向了爱德华,「你缺了点可爱的吉祥物,我可以大发慈悲的把小熊借给你。」 爱德华挑了挑眉,将小熊别在自己胸前的吊带上。多了一隻熊,衬衫随意的在吊带之间露出了几个不规则的边角,像极了不肯好好穿衣服的混世青年,刻意要与规整的大人唱反调的模样。如火般的渐层头发被随意撩起,欲落不落的在头顶上晃荡,添了几分不羈。脸上的伤疤让他身上的气息又显得成熟了几分,分明是齐整的穿着衬衫,却给人一种不修边幅的感觉。 然后是胸前那隻熊。欣蒂亚对熊很满意,至少整体氛围已经和刚跑出大楼的爱德华差很多了,看起来至少年轻了十岁,岁月不饶人啊。 「行了,知道你很喜欢小熊了。」修长的两指夹住了胸前的小熊玩偶,轻轻地摆动着小熊的手,爱德华无奈地笑道:「亲爱的,你最近忙什么去了?上次聚会时泰勒还嚷着好久没见到你呢,找到新的乐趣玩儿了?」 欣蒂亚不予置评,她转过身,走在爱德华前头,转移了话题:「和我说说这次的集会讨论了什么吧。依照佩利亚邦德那群人的习惯,这个时间点大概率已经讨论完了真正重要的议题了。」 欣蒂亚停下了脚步,鞋跟一转,肩膀顶着爱德华的胸膛,斜斜的仰望着眼前比自己高了一颗头的男性,微笑着道:「甚至他们已经开始一点意义都没有的餐会了吧?否则你怎么能出来呢。」 爱德华笑了笑,双手搭在欣蒂亚的肩膀上,将面前的女孩转向了前方的道路,推着她向前走。 「他们依旧在讨论星河,能够感受到他们的焦灼——毫无疑问,星河和拉赫玛创造的惠勒始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东西,虽然首席技师是同一个。就像你我都知道的,那位亲爱的曾经悉心教导的小孩,现在还在佩利亚邦德里替他们管理星河的製造。而微笑企业的管理层们,如今仍旧持续期望那位製造者可以敞开心房,让更多有前途的人去学习并接管仿生人的製造。」顿了顿,爱德华刻意压低了嗓音,低声说道:「星河在他们眼中始终是工具,但是却是他们无法復刻成功的工具。和拉赫玛的惠勒相比,他们没有其他的创造力、可塑性、可发展性。完美落实了那个哭着逃跑的男人当时不愿面对的模样,要创造一种工具,就必须让他们毫无进化的可能。」 「那还真是没什么稀奇的。」欣蒂亚噘起嘴,不甚意外的点了点头,「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吗,爱德华。我最近总觉得好像有什么超出掌控的事情正在渐渐发酵……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你和泰勒不声不响就跑去佩利亚邦德入职的时候。」 「这不是都道过歉了吗,四捨五入我现在也已经离职了啊。」爱德华含糊的嘟囔着话语,叹了口气后停顿了半晌,才缓缓的说道:「说起来,最近确实是发生了一些让人在意的事情,但是我不知道是不是你想知道的事。」 「是机密吗?」欣蒂亚眨眨眼,好奇的问。 「当然是机密,也不看看我在哪里工作……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是有一群穿着长袍的人前来拜访,看微笑企业的态度,似乎是有将他们奉为做上宾的意思。只是那群人怎么看,实在都有点像邪教教徒就是了……我也只有远远的看到他们穿过走廊而已,其他详细的事情我也不清楚。」 欣蒂亚点点头,没继续追问下去。 「除此之外嘛……还有一点让人在意,」爱德华双手抱胸,若有所思地说道:「在这次集会的议题之中,他们提及了很多陌生的逻辑以及技术,怎么说呢……听起来有点像传说故事里会说到的那种、魔法?虽然很多人持反对意见,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提起这项技术的人好像挺胸有成竹的,搞不懂……怎么了?亲爱的,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欣蒂亚倏地停下了脚步,她用一种爱德华从未看过的眼神注视着他。 她浅灰的眸子沉淀着陌生的情绪,语气严肃的问道:「你刚才说,魔法?」 第三章 妃莱卡复杂的家庭关係(1) 人类是从多久以前开始可以让意识连接网路? 那是源自于三十年前的大改革,当「义体」与植入式改造变得习以为常之后,开始需要习惯的反而是经过改造后,人类的脖子、手臂与背后开始出现了晶片插口,手臂可以任意变换型态,又或者是可以再经过全身改造后变得更加贯彻物理层面的「强大」。 无止歇的争斗演化成了激烈的枪战与数不清的爆炸,随处可见简易的格斗场所,无限次数的战斗与展开赌局。与此同时,过着与科技尚未如此发达的生活如出一辙的人,也依旧存在着,不仅止于少数。 当天傍晚与爱德华分开之后,欣蒂亚在河滨的广场一处能够眺望夜景的椅子坐了下来,戴上了连接资讯的仪器,整理爱德华提供的资讯。 正如他所说,佩利亚邦德十分重视星河在使用上的「边界感」。完全避开拉赫玛当年推出惠勒时所提倡的与人类亲近相处的主旨,星河完全是一种「工具」,这同时导致星河需要时常更新才能够达到与惠勒同等级的便于使用,而这个项目正是本次集会主要讨论的内容之一。 该维持星河不断需要更新的状态,或者是将星河逐步转化为具有「学习」性能的仿生人? 这个提案最终仍是以否定学习能力决议。佩利亚邦德的人儘管很清楚具有学习能力的仿生人是让星河变得更为便捷的要素,但是他们寧可让星河因为某些固定的程式无法灵活思考被判定为「坏掉」反厂维修,也不愿冒着可能使他们沦落到与拉赫玛相似结局的风险使星河具有学习能力。 这当然也不仅止于学习能力的问题。只要让仿生人如同人类有机会接触到更多「变数」,就有一定的机率导致星河变得和惠勒相似。只是星河刻在程式码里的规则是听从命令,因此他们不可能会如同惠勒那样失控——失控,他们是这么形容惠勒的,拥有自我意识的仿生人与人类太相似,他们的恐惧也不是没来由,不是人的似人之物,或许就类似于害怕小丑的概念吧。 欣蒂亚其实没有理解过为什么人类会害怕惠勒——妃莱卡也不怕惠勒,虽然不排除她会这么说,只是因为没见过惠勒究竟有多么像人。一个学习足够充分的惠勒,待在人群里也不可能被任何人发现自己的不同,这对某些人类来说似乎是很可怕的。 某种程度上,或许惠勒与那些全身义体改造的人是相似的。至少欣蒂亚曾经这么想过,但是这个论点被爱德华否定了。他说,这不是人类的思维。 对人类来说,人永远是人,但是人造物永远不可能会是人。 但是,除了这些固有的知识讨论之外,爱德华提及的「魔法」——却让欣蒂亚不得不去在意。 这座都市是不应该出现魔法的。他们一开始研究的方向就是科学,在发展的过程中也没有任何魔法参与的要素,整体的走向也与魔法毫不相关——在这样的前提之下,他们居然会在讨论星河的集会中谈论到魔法的议题,这实在是一件难以让人忽视的严重事项。 对爱德华来说,那些类似于魔法的议题不过只是痴人说梦,对于大部分参与会议的人们来说或许也是如此,毕竟根深蒂固的科学与「魔法」几乎是相互排斥的关係……但是欣蒂亚很难忽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真的像爱德华说的那样,「魔法」此时已经存在于佩利亚邦德内部……那势必需要去一趟内部,好好的摸清楚目前进展的状况才行。 魔法……在这里是属于故事的,不该属于首都的人类。这里的人还没准备好去接受来自魔法的改变,又或是科学与魔法相碰撞可能造成的伤害。 他们连惠勒像人这件事都可以闹的像世界末日一样,魔法确实存在这种事情、甚至试图让魔法参与星河的製造?如果不及时止损,迟早会出大乱子。 检视完毕所有储存下来的会议资料,时间已经将近十点了。欣蒂亚重新将通讯器连上线,一整排未接来电在显示屏幕上佔满了空间,全是妃莱卡打给她的。 欣蒂亚收拾自己的东西,背着包站起身,拨通了妃莱卡的通讯。 另一头很快便接通了,妃莱卡的声音从另一头传来,听起来像是在发抖……欣蒂亚想起了自己下午刚经歷一场爆炸,在那之前遇见了妃莱卡避而不见的前男友,而这一切似乎都让妃莱卡的智能帕尼给知晓了,可想而知,当他把这些讯息全一股脑儿告诉了妃莱卡,对方肯定不是笑而带过。 「欣蒂亚,你在哪里?」 「河边……妃莱卡,我好像听见了别人说话的声音,有客人?」 「……是我的兄长和姊姊。」妃莱卡深呼吸了几次,努力的压下声音中的颤抖,苦恼地说着,「他们不知道怎么找过来的,明明我这阵子都很小心的……总之,她们已经待了一个下午了,说无论如何都想和你聊聊天……你想和他们见面吗?如果不想的话,我可以把他们赶走。」 家人。就她所知,妃莱卡应该和他们俩没有直属的血缘关係,要说的话也只是表亲。如果说和那位以自身食人魔身分闻名首都的兄长还可以称的上有一点血缘关係,那么妃莱卡那位接受全身改造的姊姊,大概就只能认为是拥有亲人「身分」而没有血缘关係了吧。 虽然欣蒂亚对妃莱卡的兄长和姊姊没什么兴趣,但人都已经找到住所去了,以人类的礼节来说,不打声招呼就把人赶走似乎有点过意不去。礼貌上需要和他们说上话,并好好的把他们请回去才行呢,这样子才有礼貌吧。 「和他们说句话还是可以的,倒是妃莱卡的藏身处就这么被暴露出来,我还挺过意不去的。」欣蒂亚取下了带在脸上用以分析资讯使用的面镜,取出了数位相机拍摄河滨对岸的夜景,才接续着回应道:「如果想要更换藏身处的话,就找个时间再来讨论吧。现在——妃莱卡,你的兄长和姊姊用过晚餐了吗?」 「嗯?噢,他们说希望能够请你一起共进晚餐,毕竟以我们家的习惯,共进晚餐有助于彼此之间的熟悉,但是现在都十点了……什么?噢、他们已经把餐厅订好了,是在首都上城西南区玻璃大街最有名的高级餐馆,欣蒂亚……过去那边讨论的话,方便吗?」 「当然。」欣蒂亚迈步跑向了公车的站牌,拥有两节车厢的悬浮车此时正好驶进站。她乘上了属于人类的那节车厢,向车上的半梦半醒的老者点头致意,在靠近后一节车厢的位置落座,这才回应正在通讯器另一头说明各种事项的妃莱卡,「西南区玻璃大街的高级餐馆?妃莱卡,你是指那间金碧辉煌,又装饰得相当浮夸的建筑吗?」 「如果你是指西南区玻璃大街的尽头那栋华而不实的餐馆,是的,就是那间餐馆。我的兄长说,他们不需要你特意打扮后再过去,请当作是场简单友善的会面,不要有任何多馀的压力。」妃莱卡又叹了口气,能够透过通讯器听见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欣蒂亚猜测她大概是在换衣服——妃莱卡应当会穿得相当体面吧?毕竟可是约在那种高级的宴客场所。 虽然是转告不用刻意打扮,欣蒂亚低下头,看着自己深色的大衣以及内侧色调朴实的打扮,以及背在身上,明显相当不得体的旧斜背包……既然他们都说不用刻意换了,那就不去顾虑自身打扮了吧。 妃莱卡将地点的讯息透过通讯器发送给她,她的声音满是焦虑与苦恼,周围有一些细碎的说话声,能够想像她的家人们或许正在他们住所的客厅揶揄她的那份不自在。 不论不请自来以及擅闯民宅的事,见到家人们似乎让妃莱卡的心情相当不错呢。或许她答应前去共进晚餐,确实是个正确的决定。虽然现在的时间点……算了,首都的夜生活正要开始呢。 通讯结束了,欣蒂亚按着自己的耳机,关闭了通讯连结。距离西南区玻璃大街附近的车站还有一段距离,她索性取出了方才整理好的集会笔记,播放爱德华给的录音,再复习几遍讨论的内容,确认没有遗漏。 第三章 妃莱卡复杂的家庭关係(2) 除去星河的未来规划和令人难以忽视的魔法议题之外,佩利亚邦德也有朝着目前相当兴盛的改造產业发展的意愿。他们考虑提议目前已经受了重大伤害,可能是植物人或者是重大残疾者提供全身义体改造,进而使他们恢復行动能力,甚至可以作为一个完整的人再度就业——而不是一辈子躺在病床上浪费医疗资源。 讨论者或许仅只是提出一个思维概念,但是于欣蒂亚或是爱德华这类型对于全身义体改造有大程度熟悉的人来说,这是个非常危险的想法——毕竟没有人能够保证在改造后,那些人是否会后悔。全身义体改造并不只是装上义肢,用大脑控制那些义肢的操作,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概念。这也是为什么全身义体改造乍听之下是个很大的噱头,实际上能够被视为全身义体改造成功者的人会少之又少。 全身义体改造相对验证了所拥有的肉体消逝的可能。这并不只是什么精神方面的概念,而是一种失控导向的预告。人可以控制自己的四肢与五感,是因为这些与生俱来。但是全身义体改造后的產物并不是天生属于任何人,那些义肢、改造后的器官、其他各式各样的细节,全都象徵着肉体不属于本质。 用更简明的方式说明,大概可以说成,你可以永远不担心你的双手会突然某天自己掐死你自己,但是全身义体具备这样的可能性。 只要入侵全身义体的系统,让一个人自杀,让一个人犯罪,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这些都能够轻而易举的达成。 不晓得提出这些概念的佩利亚邦德高层,是真心知道这些危险性才提出这项决议的,又或者只是一个考虑到收入的妄想。 妃莱卡的姊姊也是全身义体改造,据说是因为她的身体对于设置植入式义体有很强烈的排斥性,最后才做出这样的选择。这也导致了妃莱卡一直到成年才知道自己的姊姊并没有死在改造的手术台上,而是以接受微笑企业资助的格斗家身分担任着全身义体改造佣兵。 就算是很危险的事,也会有人为了利益出卖自己的全部。 靠在车厢的窗边,背后的玻璃门映照出了站得鼻挺的星河们。各式各样的造型以及显现在胸口的号码刺青,无一不昭示着他们非人的身分,个个木然着表情,毫无生气的将掌心下方的线路连接在车厢厢壁上的插孔,接收着属于仿生人间交流的最新资讯。 欣蒂亚收回了视线,收起了投影面板,将视线拋向窗外纷乱的夜景。 不是叛徒。 只要看到星河,她总是会想起那场自己曾参与过的集会……不过几十年,这个都市就像变了天一样。改变的事物实在是太多了,好像已经没有什么事情能够被留下来,不管是惠勒,还是拉赫玛,也全都被时间拋在了脑后。 或许她不该想起拉赫玛的事……但是那个时代,曾经属于某种成功与希望的时代,如果当时她更谨慎一点,不要放任拉赫玛们任意做出一些不该有的决策,是否就会有不一样的未来呢。 「终究只是,没有发生的未来。」她轻声呢喃,指尖点在座位旁窗户的玻璃上,在她的触碰下,指尖的位置出现了一个绿色的窗格,小小的人旁边显示着字样:为防止出现任何危险,请不要任意触碰门窗。 这么说起来,曾经有人在乘车的时候把窗户炸开呢。收回手,搓了搓指尖,欣蒂亚再度举起了相机,伴随着细微的喀擦一声,拍下了夜景与映照着自己模样的玻璃窗面。 经过了首都称得上是快速的车程,欣蒂亚抵达了玻璃大街,并根据妃莱卡给的地址,沿着光鲜亮丽的街道向着目的地走。 妃莱卡告诉她只要直接到餐馆去,并报出她的名字就可以了,不需要太急着过去,但是让其他人等着总是不符合礼节。 欣蒂亚别上了大衣的釦子,看着一栋栋金碧辉煌的宅邸以及穿着华丽的人们在街上交谈笑闹,明明依旧是同一座城市,但那些爆炸、那些纷乱的战斗与会在街上发生的纷扰,似乎都距离奢华的玻璃大街很远。 或许这就是妃莱卡的家人选择这里的原因?至少能保证他们不会在这里被逮捕。有一种说法是,这里具有警官缉拿资格的护卫队并不具备逮捕任何人的权利,在这些富人面前逮捕任何一个人都有碍观瞻,因此足够富有的罪犯都喜欢在这里置產,至少保证不会与政府或是佩利亚邦德在没必要的时候產生任何衝突。 这里的人应该不会喜欢拍照。欣蒂亚对于拍摄这里的景色也没什么兴趣,儘管已经入夜,玻璃大街依旧灯火通明,欢声笑语此起彼落,彷彿在这条街道上没有任何悲伤与不愉快,每个人都乐在这样的生活中。 街道上的星河掛着一种非常愉快的笑容接待着来访的客人,他们无论男女皆表现出优秀的社交技巧,逗得客人们笑声连连。在玻璃大街上,总会给人一种,就算是星河之间的交流也是与其他地方的星河截然不同的,这里的星河表现出的态度会更加的……尊敬?他们会让每个人宾至如归,满足所有的需求,并且会让人对那样捧高侍奉的感觉上癮。 这一切都是源自于佩利亚邦德的一点点小心机,毕竟富人区的星河是独立生產,和一般能够购买的星河是不一样的。 在结束通话后总共步行了十五分鐘,欣蒂亚抵达了玻璃大街尽头,犹如宫殿一般的庞大建筑,和此时身着正在门外等待她的妃莱卡会合。 「是的,这位是我的客人。」妃莱卡是这么向着拦住他们去路的星河以及人类侍从解释,她精緻的脸上化着妆,身着未曾见过的高级礼服,全身打扮的就如同独属于这条玻璃大街一样的高贵奢华。 而她身旁的自己——欣蒂亚并不后悔没有特意赶回去换衣服,毕竟如果再换衣服肯定就要过午夜了,那可不是什么吉利的数字。在她身旁的自己,穿着再普通不过的日常服饰,确实很难说服高级餐馆的服务员,她是受邀得以入场的对象。 「你们过度的询问让我感觉非常不舒服。」妃莱卡皱紧眉,满面不悦的沉声说道,「我会将我的个人意见以及用餐感想如实上报给你们的经理。现在,请让我们入座吧,时间已经够晚了。」 最终,欣蒂亚与妃莱卡在星河侍从的带领下踏入了那栋金碧辉煌的餐馆。妃莱卡头疼的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牵着欣蒂亚的手,冰冷又柔软的触感被拢在掌心里,只会让人联想到娇小与脆弱。 而这样一个人,却救了帕尼,甚至吸引了兄长与姊姊的注意力。 思至此,妃莱卡短暂的回过头去,看了欣蒂亚一眼。少女浅灰色的双眸映照着她的模样,眨了眨眼,露出了安抚的笑容。 欣蒂亚看起来依旧相当稚嫩,但是兄长却和她说,欣蒂亚是她身旁最大的变数,这象徵着什么?她甚至不知道兄长与姊姊究竟想要从欣蒂亚这里获得什么样的答案……她又为什么答应这场明显是鸿门宴的邀约? 妃莱卡的疑惑脱口而出,而欣蒂亚像是被她的疑问给问住了,过了一会儿才有些不自在的回答道:「我只是觉得和你的家人打声招呼,比较有礼貌。」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有什么需要兄长和姊姊亲自挖掘的呢?妃莱卡心中的疑惑更盛,依旧找不到任何合理的解释。儘管自己对于欣蒂亚有无数疑惑未解,但是也不至于到需要逼问的地步。希望兄长和姊姊今晚能够友善一点……像正常人一样友善。 他们沿着长廊穿过了装饰典雅的庭园,儘管时间已经近午夜,这栋奢华的建筑依旧灯火通明,无论何处都能见到穿着华丽的男女,或许是交谈着,或许仅只是在夜中相伴漫步,替这里添了几分不属于其他区域的愜意。 通常这个时间点,欣蒂亚会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台上,看着霓虹灯闪烁着光芒,投影延伸出的粒子在空中旋转变换,或许会是金鱼在空中遨游,又或许是某个被刻意设计出完美姿态的虚拟人偶摆动着身躯。在街道上徘徊的人,吵闹的人,引起纠纷的人,各式各样的人们在夜晚聚集,让这个都市变得更加丰富。这样七彩繽纷的景色,她可以看一整晚都不会觉得累。 才几十年,这片土地发展得太快,就像她几乎要忘记一个完整的人究竟有多么脆弱……像沾黏的土块一样,指尖轻轻搓一下,就会不堪一击的碎成砂。 她们在穿过拱型的廊道以及无数开啟或是闔上的门之后,终于抵达了一处包厢门前。眼前的门板是使用雏菊和雪花的雕刻装饰,点亮的灯饰闪烁着梦幻的光晕。在那扇门开啟后,房间内一张长桌映入眼帘,丰盛的吃食几乎填满了桌面,而桌边的沙发椅上,此时分散着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人是稍早有一面之缘的庞贝,想必剩下两人就是妃莱卡的家人了。 妃莱卡表现得比她还要更惊讶,在星河退到门外后,便听她不解地问道:「庞贝,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吗?」庞贝挑起了眉,碧绿的双眸像是揉碎了光泛着温柔,银色的头发扎成了马尾,身上的服饰也不是稍早前见过的夜行衣,而是一套轻便的衬衫与长裤组合。他看着妃莱卡,话语里带着委屈的调子,可怜兮兮地问:「我不能来找你吗?」 欣蒂亚大开眼界,她悄悄的将视线转向了身侧的妃莱卡,对方清丽的脸庞泛着红晕,抿着嘴唇不自在的别开了视线,有些结巴的回应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我还没有和欣蒂亚介绍过你……」 欣蒂亚的视线飘回了庞贝身上,对方会解释他们有一面之缘的事吗?或者是会给妃莱卡一个介绍自己的理由? 大略是在欣蒂亚那样好奇的视线下,再加上兄长与姊姊还在一旁,妃莱卡实在很难有什么旖旎的心思,深呼吸了几次便缓和了情绪,没再继续和庞贝纠缠,转而像欣蒂亚介绍起在座的家人们。 「兄长、姊姊、庞贝,这位是目前和我住在一起的欣蒂亚,她不缺钱也没有工作,是替我找回帕尼的恩人。」 简略的介绍完了彼此了解也不深的欣蒂亚,妃莱卡将手伸向了对面座位的家人们,像欣蒂亚介绍道:「欣蒂亚,这位是我的兄长范伦诺,姊姊丝黛拉,还有……庞贝。」 从妃莱卡欲言又止的模样中,欣蒂亚意识到,私底下可以直言陈述的前男友,当着对方的面说出口原来会是如此的难以啟齿。妃莱卡在住处提及庞贝时,总会鼓着腮帮子说对方是个糟糕的男人,但实际面对面的时候,欣蒂亚却又发现对方似乎……刻意回避了。 在欣蒂亚的概念里,一个人的人品和行为之所以会被评价为「糟糕」,很大程度上是需要特意戒备的。但是为什么妃莱卡完全没有提及呢?难道说妃莱卡是那种……喜欢糟糕男性的女孩子? 不是很理解,今天又是大开眼界的一天。 「你就是欣蒂亚吧。」脸上有着横竖几何纹路的女性,也就是妃莱卡的姊姊丝黛拉小姐,微笑着站起身,像她伸出了手,「我们妃莱卡受你照顾了,谢谢你帮她找回帕尼。」 「这不是什么需要特别谢谢我的事。」欣蒂亚眉眼弯了弯,与对方握了握手,自若地拉了把椅子落座,单刀直入的说道:「倒不如说,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呢?时间已经很晚了,妃莱卡不该吃这么多食物,她会睡不着觉的。」 妃莱卡略为不安地看了她一眼,在欣蒂亚身侧的座位坐了下来。 另一侧的三人互相看相彼此,就像是在确认彼此心中的所思所想是否是想到了同样的结论。接着,丝黛拉笑了起来,属于改造的双眼泛着银色的光晕,瞳孔亮起了红色的光芒,象徵着此时对方正在读取必要资讯。 「是的,今天这场稍嫌晚的会面,确实是因为我们对你有一些——难以用词汇在通讯中好好说明的,好奇。」丝黛拉举起酒杯,晃着杯中深色的液体,接着一饮而尽,「不觉得很奇怪吗?我们这里有全身义体改造的我,有我聪明可靠的弟弟范伦诺,以及妃莱卡的孽缘庞贝,这么多拥有才能的人聚集在一起,却始终都想不透一个问题——你是如何在佩利亚邦德手下将帕尼夺回来的?」 说着,丝黛拉的脸色明显冷了下来。 欣蒂亚依旧温和地笑着,她能感受到在自己后侧口袋里属于与帕尼通讯专用的通讯器正在疯狂震动,但是现在的场景以及正在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有趣了,让她想暂时忽略帕尼可能带来的任何警告。 丝黛拉他们正在等待着自己的回应,妃莱卡依旧不安地看着自己。 她忽然想起了这样的环境似乎似曾相识。被怀疑能力,被怀疑不安好心,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丝黛拉小姐……不知道您对于全身义体改造是什么样的概念,有多少理解呢?」欣蒂亚执起手边的玻璃杯,金属丝线编织的花纹攀附其上,就像一朵盛开的花一样。她摇晃着手里的杯子,透明的水液没有溅出半分,浓醇的酒香已经先一步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最一开始,全身义体改造的概念是『改变』。改变现状,改变不可逆的伤害,以及改变所有人类的『无法达成』。但是在近十年里,随着植入式改造的先进化以及更加优良的技术研发,就算是全身义体改造也可以像是睡一觉的轻松度过,这样趋近于医疗產业的拯救概念,就已经被取代了。」 欣蒂亚悠悠的说着,松开了手,那盏玻璃杯转了两圈,依旧稳稳地立在桌面上。 「微笑企业主打的是一种改造的日常化。当改造不再危险,当变强是人们的日常所需,他们就不会缺乏任何的实验品。我能够从微笑企业手里夺走帕尼从来都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并不是因为我特别聪明,而是因为他们其实始终都没有改变本质。」顿了顿,欣蒂亚垂下眼,语调轻快地说下去。 「或许对你们来说,这些是无法混为一谈的。在每个改变中改变自己,是人类的本能与习性,就像随着年岁的增长,过去与现在的自己不可能会相同依样。我能很明确地告诉你,你想要的那个答案——为什么我能够做到你们做不到的事?只是很单纯的因为,我知道他们未曾改变过他们的基础、他们的本质,以及他们茁壮成长之前,是什么样的模样。」 第三章 妃莱卡复杂的家庭关係(3) 在她眼中的佩利亚邦德与闻名遐邇的微笑企业,并没有哪个名称更加崭新的差别,也没有随着科技的先进,他们就变得高不可攀。他们的设计与设定,他们的进化与改变,这一切在她眼中都不是会因为时间的延续而改变的事情。就像他们面对机密时的处理办法永远有一套逻辑,那套逻辑最基础的理论是什么?随着时代演变又增加了什么?了解这些事情,对于在佩利亚邦德刚建立时期便已经存在的欣蒂亚来说,易如反掌。 有什么「增加了」,但是却没有什么「从基础上被创新」。 就像人类是经过数百年数千年的歷史才发展至如此高科技,那些歷史不会改变,是人类成长的基石,也是警告后人莫要犯错的守则。 但是就像某些人说的,人类从歷史上学到的教训,就是人类永远不会从歷史中学到教训。 就像佩利亚邦德的人们明明深知他们追求的是一种崭新的进化,却还是採用当年与拉赫玛共同研发的防卫系统进行持续更新。儘管也出现过试图完全更新系统的人,但是那些人并没有隐藏自己。 他们大大方方的,有时候借用拉赫玛共同研发的系统来修改一些细节,有时候自己撰写了一些崭新的程式,但是谁不是从零开始的呢。 所以要夺走一个人工智能有什么困难。对欣蒂亚来说,这件事比做一隻熊玩偶,藉口送给爱德华要来得简单多了。 只是……不晓得妃莱卡的姊姊是否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这样的说明有解开她的疑惑吗?或者是她应该更简明的说明,因为自己活了很久,所以这对自己并不是难事吗? 「你……原来,不是人类啊。」 欣蒂亚从思考中回过神来,顺着声音看向了范伦诺。对方正打量着她,那张与妃莱卡有五分相似的面庞带着鲜明的讶异,像是看见了什么世间罕见的存在一般:「但是你既不像星河,也不像警卫宣传词里的惠勒呢。宝贝妹妹的朋友,你是什么东西呢。」 「哥哥。」妃莱卡皱着眉头,警告的瞪了范伦诺一眼:「不可以这样说话,欣蒂亚不是你的猎物,不管她是不是人,都不该像这样质疑她。」 范伦诺扁了扁嘴,神色委屈的看着妃莱卡,嘟囔着道:「宝贝妹妹胳膊往外拐了,好伤心。」 欣蒂亚倒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感觉,平时就够多人会用类似于看见动物园狮子一样的眼神看她了,范伦诺这种的她还没什么感觉。 丝黛拉双眼的虹膜亮起了一圈光晕,她的视线反覆在欣蒂亚身上徘徊,在弟妹打闹似的对话结束之后,她才抬起手,用指甲敲了敲面前的玻璃酒杯,当所有人的视线重新聚集到自己身上时,她则是施施然的开口,用一种高傲的语气回应了问题。 「你的概念未曾改变过……早在拉赫玛的惠勒猖獗的时代里,你就已经一直存在了啊。」丝黛拉瞇起眼,执起酒杯,深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晃,而透明的杯面映照出了欣蒂亚依旧稚嫩如同年轻少女的外貌,「大概知道你为什么会找上妃莱卡了,一直以来没有向你们告知她的存在,是我们的失误。」 丝黛拉没有起身,没有行礼致意,只是口头上轻描淡写的,说出了让眾人一头雾水的话。 「别说些违心的话了,我比你们还要来得更早知道她的存在,只是没想到是她而已。」欣蒂亚脸上靦腆的笑容消失了,她垂着眼,手执着刀叉切开了面前那盘烤肉,将食物放进嘴里,「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我们与妃莱卡產生接触,而我们也尊重各位的想法,从来没有主动接触的打算。我这次来和你们见面,不是为了和你们谈论这些事情。」 妃莱卡不知所措的目光在丝黛拉与欣蒂亚之间来回,她困惑的试图从自己的兄长那里得到相关的暗示,而范伦诺只是挑着眉饶富兴趣的听,一旁的庞贝则是和她如出一辙的迷惑。 他们的话题像是以她为主角,但是她完全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丝黛拉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她换了另一种语调,几乎是低声下气地问:「抱歉,妃莱卡身分特别,是我反应过度了。请问,您为什么会跟我妹妹做这场交易呢?」 无论是罕见好声好气说话的姊姊,又或者是知晓她在说什么的欣蒂亚,以及他们交谈那些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内容,这些对妃莱卡来说都是陌生的,但却又明显与她有所关联。 于是她出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姊姊,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妃莱卡眉头紧皱,她讨厌这种明明是在议论着她,却将她排除在外的感觉,特别是这明显不是她不该知道的事情——她们谈论的,分明是她应该比谁都还清楚的「自己的事」。 欣蒂亚转向了她,望着她咀嚼着自己的晚餐,好一会儿才嚥下了口中的食物,开口便是一个问题:「妃莱卡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吗?」 妃莱卡的目光有些呆滞,「已经干涉到这么之前的状况了吗?我以为我们在讨论的是关于欣蒂亚为什么和我做交易的问题。」 「这两者有关係啊。」欣蒂亚十分体贴的回应着她的疑问,「但是妃莱卡从来没问过这个问题。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以啟齿的原因喔,就像先前说的,我们尊重你的家人把你藏起来的意愿,但是我之所以会接触妃莱卡,是因为妃莱卡的父母曾经说过,希望我可以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伸出援手。所以这其实算是我的个人行为。」 虽然重逢不是这么理想就是了……当时她在酒吧里,想到的是范伦诺的妹妹这个身分怎么听都有点耳熟,直到处理完事情过去之后才发现,原来那位大家口中谈论的食人魔的妹妹是妃莱卡。 毕竟她和她的母亲在某个角度看起来完全一模一样呢。 「……我有点糊涂了。」妃莱卡苦恼的皱起了整张脸,抱着脑袋低声的问,「所以,我和哥哥姊姊的父母……是不同的吗?兄长和姊姊,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这就是为什么范伦诺哥哥好像总是知道很多事情,而我却都是最后被告知的吗?」 她询问的对象是欣蒂亚,但是话语中却又像是在质疑她的兄长与姊姊别有用心。欣蒂亚对于这个问题自然是能回答的,但是有鑑于别人家的事或许还是由他们自己家庭内部协调比较妥当,她选择避开回应。 「这个问题由我来回答似乎是不太合适的。」欣蒂亚又往嘴里塞了点食物,短暂的看向了正左顾右盼的丝黛拉与范伦诺,庞贝的眼神也有些不太正常的飘移,不晓得他们在想些什么。 收回了视线,她回应道:「你的身分特别的事情,或许还是做为家人的他们来告诉你比较妥当。我再怎么说都是个外人,随意干涉家务事终究是不好,无论我对这些事有多清楚。」 话已至此,她看着妃莱卡的家人,停了一会儿再度开口,「或许改天可以再来讨论其他事情,今天要到此为止吗?」 儘管还有许多疑惑未解,但妃莱卡暂时没有打算在欣蒂亚面前强硬地去釐清那些事情的打算。这明显不是马上就能问出个结果的事,头疼的是哥哥和姊姊居然都瞒着她……也太过分了。 妃莱卡鼓起了腮帮子,恶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回头再找他们算帐。 真可爱啊,妃莱卡好像生气了。欣蒂亚吃着晚餐,左右看了看他们相顾无言,丝黛拉和范伦诺还没准备好在这种时候开口和妃莱卡谈论她的身世,庞贝似乎知道了些许,又像是理解不全面的模样。 为什么人跟人之间有这么多秘密呢。 当年爱德华在告诉她,关于人类「家庭」的概念时,明明说过那是最基础的人类群体单位,她还以为那是最为坦承的关係呢。 人类果然还是相当复杂。 时间在欣蒂亚吃光桌面上的大半食物中流逝,眼看午夜将近,他们家人之间的对话似乎还是没办法有个结果,兄长与姊姊似乎还有隐瞒自己的打算。妃莱卡终究是叹了口气,重新将目光转向欣蒂亚。 「欣蒂亚,这次邀请你过来会面,除了我的家人想要与你谈谈之外,还有件事情我需要你的帮忙。」 咀嚼着最后一口汉堡,欣蒂亚比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妃莱卡在她身旁的空椅上落座。她终于坐下来了,欣蒂亚心想,从开始家人之间的身世探讨之后,妃莱卡就没有坐下过,儘管持续时间不长,但是她就像是感到焦虑一般的踱着步,来来回回的质问着她的家人们,直到无力追问。 在欣蒂亚看来,妃莱卡追问着那些自己的身世之谜,或者是兄姊瞒着她的事情,似乎都非常的紧张……为什么会紧张呢?是因为发现自己有太多未知,又或者是抓不准家人瞒着她的目的,因此而感到不安吗? 暂时结束了与家人之间的对峙,妃莱卡没有立刻说出她希望帮忙的事情,而是先喝了杯茶,垂着眼思考了半晌,才直面对上了欣蒂亚的目光。 「现在我在微笑企业的星河仿生人系统规画相关部门工作,最近这一阵子不太景气,似乎是因为注入了新的技术,我八成是无法顺利继续在里头待着了。」妃莱卡深吸了一口气,取出了一只小巧精緻的包,从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莫约只有一指节长的迷你玻璃罐。 罐子内看似空无一物,但只要视线稍有停留,便会注意到里头像是有什么黑色碎片在不断移动着。分明是处在无风的玻璃瓶内,那些黑色的线条却像是被风吹乱一般旋转着、飞舞着。 欣蒂亚微微瞪大双眼,她停顿了足足一分鐘,才终于缓缓地看向了妃莱卡。 赌对了,欣蒂亚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妃莱卡松了一口气,解释道:「这是最机密的东西……按照规定,所有人都不被允许接触到这些会自主串联与飞翔的符号。我不知道这些像是符号一样的东西是什么,但是这件事和我需要你帮忙的事情有关。」 「欣蒂亚,可以请你……护送我,把这个东西送到『荒原』吗?」 在首都繁华的都市外,除了围绕着首都而建造的外城以外,首都面朝向山林的那一侧,是一片散落着居民与村庄,拥有沙漠与树林、草地与河流的自然领地,早在许久之前,那片领地便已经被勒令禁止任何过度的开採与开发,并且禁止任何人随意踏足,因此至今,那片自然景致仍尚未被人为影响。而在那片领地的尽头,是一片名为『荒原』的土地。 据说那片土地不属于任何人,但是有传言称,拉赫玛公司设计出惠勒主要系统的人,至今仍独自在那里生活着。 第四章 莉莉亚(1) 「你想要带着这个东西去荒原做什么?」欣蒂亚的视线停留在玻璃瓶上,没有伸手触碰的意思,只是任由视线随着那些黑色的碎片旋转,「妃莱卡,荒原没有什么以前设计出惠勒的人。只是一片空无一人的靠海悬崖而已,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地方。」 「根据过往的文字纪录,荒原是一片宽广的草原,草原尽头才是面向海洋的悬崖。」妃莱卡的目光变得热切,眼底盛满了嚮往,「那里的环境适合人类生存,所以还是有确实有人居住的可能的。」 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提起这样的委託呢?在她的兄姊面前,正好可以交代自己未来会前往什么样的地方吗?欣蒂亚无法理解妃莱卡的思维,只是沉默了许久才再度开口。 「然后呢?如果真的有这个人,你想要做什么呢,妃莱卡?你在追求什么答案,不能在首都获得解答,一定要去荒原吗?」她抬起眼,看着面前分不出是兴奋或是其他的妃莱卡,背在身后的手无声的纂紧,语调平淡的叙述着,「你们读的书应该有纪载,被微笑企业以及民眾们驱逐的惠勒离开了不受欢迎的首都,可能去首都与外城以外的任何地方。而那些惠勒可能拥有伤害人类的攻击性、扰乱认知的不可控制性以及自爆的危险性。即使知道了这些,你仍旧觉得那里有一定要亲自前往,才能获得的解答吗,妃莱卡。」 欣蒂亚凝视着眼前观察几个月的女孩,对她而言,在这张桌子前的人全都没有明白离开首都的危险性,不知道是否是因为过于稚嫩导致的,又或者是因为惠勒距离他们已经不是「现在」的事。他们的年纪甚至不到自己度过时光的一半,没有经歷过惠勒「背叛」人类,不知道为什么仿生人惠勒会被驱逐出境,甚至天真的认为惠勒的驱逐仅只是因为他们与星河不同,却说不出是那些「不同」导致的驱逐。 他们是否天真的觉得荒原能够给他们一个答案呢?或许可以的吧,毕竟那里确实已经是「尽头」了。 而且,也确实是有个成天做梦,愚蠢的爱哭鬼留在那里。 「我、或许是我太激动了点……但是,这个东西!」她几乎是抢夺一般的抄起了玻璃瓶,里头的符号因为激烈的动作而在小巧的瓶身中乱成一团,「这是佩利亚邦德的最高机密,这个东西一定是特别的……虽然可能没什么说服力,但是我无数次在梦中见到这个符号——在岩壁上、在水流中、在土地上。我的梦里无数次的出现这个东西,而我找遍了所有资料,只有荒原那个地方符合梦中的景象……我知道的,一定是那里。」 欣蒂亚微微瞪大双眼,脑海里思绪飞速的流窜,她甚至几乎要将疑问脱口而出——你梦见了什么? 但是最后她还是没有问出口。她只是看着像是过度兴奋而胀红着脸的妃莱卡,看着她手里紧握着的玻璃瓶里,那些符号无助的撞击着瓶身。 「是谁告诉你的。告诉你一定在那里,告诉你一定要去?你应该想过那只是梦而已,那又为什么会固执地认为,自己一定要去一趟呢?你想证明什么?你做了很特别的梦吗,妃莱卡?」 妃莱卡激动的情绪像是被按下了停止键,「……没有人、告诉我。」她有些无措的举起手又放下,突然就像是做错事的孩子,沉默了下来。 欣蒂亚没有说出任何指责的话语,她只是在问。再问一些尖锐的问题,而妃莱卡需要时间,所以她没有急着问下去。 「……我一直拥有着不属于现在的记忆。」她近乎呢喃的开口,看着掌心中滚动的瓶子,低声诉说着,「无数个夜晚的梦可以清晰的记在脑海里,我成为了另外一个人,一个生活在荒原的人。我知道那里有什么,一栋房子,以及在山壁上开凿的洞穴,草地上盛开了花朵,这些符号像是随风飞舞的泡泡,在空气中、到处都是。」 妃莱卡看着小小的玻璃罐躺在自己的掌心,罐子里黑色的符号无声地舞动着,奇异的构造与无法解释的型态,这毫无疑问是不属于科技的產物。 那些梦……她无法遗忘的梦。每当做了那些梦时,她就会以另一个人的视角度过每一天,像是回忆又像是正在发生的事。不属于首都的天然景致,湛蓝的天空与浮动的云,那些梦是这么的真实,就像记忆一样清晰。一座简陋的坟墓上种满了花,一个年轻的男人总是会向她询问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而在梦中的自己,却总是能对答如流。 那究竟是梦,还是真实?那此时的她究竟是妃莱卡,还是梦中的人才是真正的她?她又为什么会做这些梦? 妃莱卡曾怀疑自己是否是惠勒,而那些梦境与记忆都只不过是讯息错误造成的误差,而她梦中见到的男人也称呼梦中的她为惠勒仿生人的奇蹟,那她真的是人类吗? 但是她身上切开皮肉时自伤口流淌而出的血液,那在奔跑过后激烈喘气时发疼的胸口,又或者是熬了好几夜之后留下的疲惫感,都与微笑企业的星河仿生人所展现的样貌截然不同。她是人类,她确实是个人类,但是那些梦又让她不知所措——特别是在看见那些符号时,那些证实了她的梦境是真实的符号。 在她的上司莫比乌斯先生带领她前往机密库之前,妃莱卡发誓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那种东西——散发着矿物般的光泽,像是文字一样漆黑的符号,却拥有自我意志般在巨大的试管中无风旋转。 在见到那些符号时,她竟然不受控制的松了一口气,只因为那些梦境因为这些符号的关係,而增加了是真实的可能性 那另外一个她是真实存在的吗?对于惠勒的概念,妃莱卡其实也只有片面的见过发狂的惠勒宛如杀人兵器,被当作斗兽场的畜生一样成为人们眼中的娱乐。如果论惠勒是发展出自我意识而被驱逐,那她也听过发展出自己思想的星河被关进了拆解房里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另外一个她,又是什么样的? 当她的上司莫比乌斯先生带领她前往机密库时,曾经这么形容那些符号:「这是仿生人绝对不能接触到的东西,也是微笑企业的秘密之一……这些符号只要接触到仿生人,只需要小小一个,他们便会发展出个人智慧,也就是成为『被禁止,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仿生人』。」 因为这些话语,让妃莱卡更加篤定——如果想要知道属于这些符号真正的秘密以及梦境的解答,她只能前往荒原。 妃莱卡思考了很久,她不知道该怎么用这么虚无飘渺的理由说服欣蒂亚,但就算如此,她也没有放弃的打算。欣蒂亚的反应已经明显昭示着她确实知道荒原该如何前往,亦或是荒原存在着什么样的事物——光凭藉着这些细微的资讯,妃莱卡已经更加坚定了自己说服对方的决心。 「我被这些梦困扰着夜晚,我不想总是这样持续下去——我必须知道答案,欣蒂亚,请帮帮我。」 她坚定地看着欣蒂亚,一字一句的传达自己的坚持,「我不想再一无所知,继续因为那些虚无飘渺的梦而动摇。这些符号究竟有什么秘密,我的那些奇怪的梦究竟代表着什么,我又是谁……我想要知道真相。」 「……只是这些事情而已吗?」欣蒂亚的语调轻飘飘的,像是完全不在乎妃莱卡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心,「我可以直接给你答案,这样的话,你还有什么一定要前往荒原的理由吗?」 有那么一瞬间,妃莱卡心底喀噔了一下,欣蒂亚究竟知道多少事情? 「那不一样啊,欣蒂亚。」妃莱卡说着。她一手按在自己的胸口,再度握紧了手中的玻璃瓶,「别人告诉你的答案,和你自己去寻找的答案是不一样的。除去我想知道的这些事以外,或许是我的私心吧……传说,荒原那个地方是与眾不同的,我有一种预感,我无论如何都会抵达荒原。」 据说在荒原里,有一切疑问的解答。 第四章 莉莉亚(2) 她的出生让她与兄长和姊姊不同,让她被欣蒂亚关注,但是她却不知道究竟是为什么。荒原那个地方,从第一次翻阅书籍,在那些陌生的词汇中读出「荒原」开始,那块土地于她而言就充满了吸引力。她有一种直觉,无论如何,她都会踏上走向荒原的旅程。就算没有那些混乱又深刻的梦,就算没有踏入佩利亚邦德,她也会找到理由走向荒原。 欣蒂亚闭上双眼,轻叹了一口气,重新睁开眼对上了妃莱卡坚定的目光。 她和她的母亲真的非常相似,妃莱卡也因此而特别。不,她原本便已经足够特别。妃莱卡在兄姊的照料下成长了一个相当称职的「人类」,但与此同时,她的特别却也未曾被抹灭,依旧闪闪发光。 好吧,其实欣蒂亚并不怎么惊讶妃莱卡会被荒原吸引,这还算是在预期内可能发生的事情,虽然那个梦听起来确实是预料之外的事…… 只是去荒原的路可没有说说这么容易,除去路上可能会遇见被驱逐、具有攻击性的惠勒之外,住在首都与外城以外的地区居民可不是好惹的。较低的生活水平让他们比首都只需要避免各种爆炸与突然的恐怖袭击的居民相比,以个人单位来说变得更加兇狠。 这也不需要太担心,普通人类妃莱卡的哥哥和姊姊大概可以一个打十个,庞贝勉强算入战斗力的话就更不需要担心了,就算这些人没有加入前往荒原的队伍,妃莱卡自己应该也算是能打。需要在意的是那些惠勒……他们就比较难处理了。 「那么妃莱卡,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呢?」 妃莱卡愣了一下,脸上瞬间绽放了灿烂的笑容,「你答应了吗?谢谢你,欣蒂亚!」 「别高兴得太早,在出发之前还有很多准备得做。比如你的家人必须向你说明你的故事,比如我需要去教训一个嘴巴不牢靠的混帐东西……你的长官是莫比乌斯吧?」 妃莱卡愣了愣,没理解为什么这里会出现上司的名字,只是诚实的点了点头。少女也没有多做说明,只是望着她好一会儿,向她摊开了掌心,让妃莱卡把玻璃瓶交到她手上。 儘管犹豫不决,妃莱卡出自于对欣蒂亚的信任,还是将玻璃瓶放在她摊开的手心。 「今晚就这么结束吧。」欣蒂亚摆弄着玻璃瓶,转向了正在用新奇视线反覆看着妃莱卡的范伦诺、庞贝与丝黛拉,「你们瞒着她的事情好多呀。不过我不太懂家人之间应该如何互动,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处理,就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你们几位吧。已经很晚了,祝各位有愉快的夜晚。」 语毕,妃莱卡适时地打了个呵欠,不知所措地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将视线从欣蒂亚转向了自己的家人们,瞬间就冷了脸色。 「丝黛拉姊姊、范伦诺哥哥,甚至是庞贝……你们别在四两拨千金的说话了,我需要的是真相……既然欣蒂亚要走了,我也没必要好好维持形象了。」 好形象?算了,接下来应该没有她的事了,年轻人的夜晚才刚开始呢。欣蒂亚揉了揉眼,朝着庞贝的位置扫了一眼,银发青年专注地看着妃莱卡,眼底是诉说不清的复杂情感。 把庞贝赶出去别管家务事也不是她的工作,欣蒂亚做出了决定。她收拾好自己的包包,拎起了桌边的收据,在那一家人们展开对话之前离开了包厢,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说到妃莱卡的身分,说到她为什么一直关注着妃莱卡,或许得从很久以前的故事说起。那是欣蒂亚尚未踏入这座都市,每天只能面对爱德华乏味的学习以及名为泰勒的伙伴毫无羞耻心的任性行为的久远过往。 妃莱卡确实不是人类,她非常特别,而她的特别之处甚至是一个她的兄姊也无从知晓的事实——她是一个实验成功的惠勒与人类產下的孩子。儘管惠勒人造的身躯导致难產,但是妃莱卡确实诞生了。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由仿生人和人类结合所诞生的生命。 她现在的家人,全身义体改造的丝黛拉与食人魔范伦诺,是她的父亲,那位与惠勒相恋的人类的兄弟的孩子。也就是说,其实他们是表亲关係。妃莱卡的父亲曾经是欣蒂亚的教育员之一,妃莱卡的母亲则是拉赫玛的实验中唯一一个表现符合人性以及其他多重标准,最接近「人类」的惠勒。 至于那些梦……怎么会梦见荒原呢,真是奇怪啊。不过在妃莱卡诞生之前也没有前例,确实无从比较。 或许她可以慢慢地和妃莱卡说自己的故事……她是什么样的存在,以前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和拉赫玛的关係之类的。欣蒂亚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些事,但如果是他们的女儿,或许可以尝试。 但是在那之前,或许……或许,她该让妃莱卡先认清一件事。 惠勒,并不是因为很像人所以引发恐慌才被驱逐的。 结完了晚餐的帐,踏出玻璃街的高级餐馆,欣蒂亚遇见了此时正打算去寻找的人。 此人身着正式的西服,一头蓝色的短发后梳成背头,于午夜,正两指夹着一捲菸,慢条斯理的在玻璃大街形成一道奇异的风景。 其他区域此时或许已经夜深人静,但在玻璃大街依旧灯火通明。他抽着菸的模样带着几分不属于这条街的神祕氛围,敞开的衣领显得几分不羈,像极了某个情场失意的男人正在抒发着他难以言喻的苦楚。 欣蒂亚走到他面前探了探脑袋,对方垂下的眼对上了她的视线,叼着菸笑了一下,「出来了?」 「你可真会给我添麻烦,泰勒。取个什么莫比乌斯的名字,还引导妃莱卡去关注咒言,是嫌弃这风平浪静的太无聊吗?」欣蒂亚白了他一眼,直起身,递出了从妃莱卡那儿取得的玻璃罐,「需要把这东西还回去吗?毕竟是在佩利亚邦德底下管理的,多点少点有没有影响?」 名为泰勒的青年将她摊开的掌心推了回去,「用不着,管理这东西的人是个熟人。不差这么一点,给你自己留着用吧,亲爱的。」 「哼、熟人啊……」微笑企业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像是很在乎这个东西,却又不会因为多了点或少了点有什么反应,虽然确实不会有什么差别。将玻璃罐收进自己的斜背包,欣蒂亚看着男人捻熄了菸,叹息着说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呢,把这东西给妃莱卡。」 男人理了理凌乱的衣领,一手揽过了欣蒂亚,不顾少女的挣扎,轻而易举的将她固定在自己的身侧前行,两人踏着凌乱步伐,半拖半拉的走到了玻璃大街的尽头。 将所有明亮温暖的灯光置于身后,眼前是入夜的上城区,被霓虹照亮的不夜城。喧嚣与爆裂依旧充斥着街道,远处甚至还能隐约见到爆炸的火光窜上了天际,浓浓的黑烟在夜色中添上了一抹刺鼻的气味。 「原来叫做妃莱卡啊,我还以为会是温蒂、史黛西之类的名字。」泰勒几乎将欣蒂亚整个人抱了起来,夹在身侧,像托着一个包袱似的,「一个普通聪明的小姑娘,身上有你的东西,否则我还认不出来她跟她父母有什么关係。」 欣蒂亚没了挣扎的兴致,手肘往泰勒近在咫尺的腹部敲了一记,「别转移话题,你得为你捅出的篓子负起责任。泰勒,你明知道我一直在避免回到荒原去,却还是故意让她有了回去的想法,究竟有何居心。」 「唔……这我确实无法否认,我的确是想让她回到荒原去,最好怂恿你一起出发。」调整了环抱欣蒂亚的姿势,泰勒将她放在玻璃大街尽头的石桥围栏上,状似苦恼地说道:「惠勒的问题已经变得越来越严重了,只是首都距离荒原中间的那段路最近很少人,所以才会没人注意到这个问题。」 欣蒂亚皱起了眉头,「惠勒的数量增加了?」 「根据佩利亚邦德对外界的观测,是的。似乎有人刻意在散播惠勒……最大的问题是,现在已经开始诞生从星河转化成惠勒的存在了。他们在拿星河做惠勒的实验,而这次已经没有拉赫玛。」 于他们而言,惠勒与过去时代不同,并不是指一种类型的仿生人,而是指一种特定的生物群体。 或许是星河的时代已经延续够长久,新生代的研究者已经忘记,甚至因为未曾参与过,因此无法理解惠勒究竟是什么样的「与人相似」……再加上,那些符号现在隶属于微笑企业管理,虽然主要的管理者能被泰勒称之为熟人,应当是知道危险性的,但是仍无法保证可能有人打着研究的名义使用星河做出类似的实验。 这次已经没有拉赫玛了,当年是因为拉赫玛的即时止损才没有造成过大的伤亡,但是现今的佩利亚邦德并不是这样运作的……这么一想,事情好像更加严峻了起来。 如果星河大量变成了「惠勒」,恐怕会比之前的还要可怕。 第四章 莉莉亚(3) 「虽然管理者是熟人,但是在隐瞒资讯方面我们还是做的很到位的。」双手搭在少女两侧,泰勒微微侧首,像是希望能被夸奖一样的说着,「佩利亚邦德至今还没搞清楚咒言是什么,却知道它非常危险。亲爱的,我没有对你阳奉阴违喔,我可是很体贴的。」 体贴?体贴是这样子使用的吗?欣蒂亚没搞明白泰勒的意思,还是敷衍的拍了拍他凑过来的蓝色脑袋。 距离脚下的地面大概有两层楼高,欣蒂亚坐在围墙上,能够看见那些徘徊着仰望玻璃大街的人们。大多是下城区来到上城区碰碰运气的流浪者,他们靠着回收仿生人备用零件维生,有些激进点的加入了帮派,会去抢夺一些进行改造后的人身上的零件,在贩卖给黑市以换取赖以为生的钱财。 首都贵为首都,也依旧是个需要非常努力生活,才能拥有一席之地的地方。并不是社会特别发达就不会有穷人,也不是科技高度发展就不会有贫富差距,人类的规矩里面向来都不是以公平来长久发展的。 毕竟每个人的「一样」,很多时候都是「不一样」的。 拿住所来举例的话,她和妃莱卡住的房子虽然称不上高级,但是好歹能够住人,再加上现今非受邀请而入室的行为是会被判「丧失人权罪」,在这个拥枪自重的社会,擅闯民宅被枪毙也不会有人申冤,因此有住所基本上不用担心遭小偷或闯入。 但是又有多少人只能住在住所的楼道之间,已经无人管理的公寓内层,光是活下去就足够辛苦的时候,有没有人权是否真的重要,欣蒂亚还在持续观察着。 人类的社会给了她太多疑惑了。和拉赫玛说的不一样,和过去生活的方式不一样,随着高速发展的科技,人类改变与适应的速度实在太快,完全无法用她学习的知识来应用于生活。她遇过说着人权就是狗屎的帮派抢夺改造者的机械义肢,也看过为了捍卫自己的权利而愿意捨身对抗微笑企业的人,他们是相同的又是不同的,相似又相反。 有些人甘愿疯狂的活着,也不愿意安稳的度过一生。有些人寧愿捨弃身边所有的奢靡与富足,只愿意换到一次安稳的机会。 「泰勒,在微笑企业工作的日子里,你觉得人类是什么样的呢。」 「我?你问过爱德华一样的问题吗?」 欣蒂亚抬眼,泰勒近在咫尺,靠在这么近的距离,她只觉得看不清泰勒的五官有点不太方便。 但是泰勒对其他人类的女性这么做的话,她会觉得泰勒八成得倒大楣了。 「没有。爱德华感觉不太喜欢讨论人类的话题。」 和泰勒相比,爱德华更着重于与人的交流以及相处时的体验,也因此他在社交能力上可以说是他们这群人之中最为拔尖的。欣蒂亚之所以没有问爱德华关于对人类的看法或想法,纯粹只是今天不想听到太尖锐的回答。 他可以好好相处,但是仍无法否认他讨厌人类。 「嗯——」泰勒噘着嘴,一手把玩着欣蒂亚的辫子,想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和拉赫玛说的不一样,但是……又好像没有特别不一样。」 欣蒂亚垂下眼,停顿了片刻后问:「那你喜欢现在的世界吗?」 「喜欢?」这回泰勒回应的很快,他看着欣蒂亚,像是疑惑她为什么会提出这个问题,「亲爱的,你知道我只喜欢以前在荒原的日子。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只是为了研究与生存,如果可以,我寧愿每天都待在荒原的那片悬崖边,听着海水拍打石壁的声音。偶尔和你和爱德华一起出门扫荡惠勒,或是静待下一个伙伴的诞生。这样就足够了,对我来说那才是喜欢的生活。」 「那你要跟我一起走吗?」欣蒂亚缓缓的眨着眼,看着泰勒在昏黄的光下不太明显的五官,轻声问道,「你要和我一起回去吗?我或许晚点才会去问爱德华,但是我想知道你的答案,泰勒。」 「亲爱的。说起来,你现在已经有了其他名字,欣蒂亚。」泰勒的额头抵着她的,呼吸间全是彼此的气息,欣蒂亚看着他的眼睛,与自己如出一辙的浅灰色,拉赫玛总说像是星光一样的色彩。 「你希望我们跟你一起走吗?」泰勒一手搭上了她的脸颊,拇指蹭过了她的眼尾,欣蒂亚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泰勒的声音则在另一侧的耳边响起,「亲爱的,我们永远以你为准。」 「……」 欣蒂亚缓缓的睁开双眼,看着头顶光芒昏黄的街灯,沉默了许久。 这是什么感觉……泰勒和爱德华,永远以她为准?是因为拉赫玛曾经这么说过,还是因为只有他们是相同的呢? 「泰勒,明天,妃莱卡大概会去问你很多很多的问题。」 欣蒂亚推了推他的胸膛,泰勒从善如流的与她拉开了距离,她一手搭在泰勒的肩上,另一手撑着自己,在围栏边站起了起来,「引导她去对拉赫玛的事情感兴趣吧。就算佩利亚邦德隐瞒了符号的事,也不能真的让惠勒的事情再度重演……在回荒原之前我会去回收咒言,果然咒言还是离仿生人越远越好。」 「了解,亲爱的。」泰勒举起手,比出了敬礼的手势,嘻笑着回应,「不过终于啊,我们终于要再回到荒原去了,这简直是我这么多年来听过最好的消息。」 「呵呵。」欣蒂亚笑了一声,从围栏上一跃而下,「高兴就趁现在吧。等有人开始发现惠勒究竟是什么模样之后,我们可就麻烦囉。」 「别说些遭心的话,我晚上会做恶梦的。」泰勒抱紧自己,摆出了一副瑟瑟发抖的模样,「啊,需要我送你回去吗?最近晚上挺乱的。好像又有一些窃取机密的任务在横行,要是遇到爆炸会很麻烦的吧?」 「好啊,在路上可以聊一些最近的事……我今天刚说服爱德华离职呢。」 「那还真是不错,和微笑企业那群人混久了,我看他的笑容都忍不住发抖呢。之前在企业内部开会的时候遇到他,爱德华那傢伙啊,超可怕的……」 他们聊了一些以前的事、现在工作的事,还有一些爱德华说到的「魔法」。泰勒所拥有的资讯不多,但他对于那些奇怪的长袍人只有进出实验室的印象,其馀的了解也不多,但答应会再稍微打听一下相关消息。 在泰勒的护送下,欣蒂亚体验了不怎么安稳的回家路线,开车的方式之激烈以至于她心底都怀疑如果自己此时是个人类,究竟会吐成什么样子。 当天晚上妃莱卡并没有回来,她锁好了窗户,在外头不知所以然的笑声与刺眼霓虹灯的陪伴下入眠。 欣蒂亚梦见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片悬崖、拉赫玛们、爱德华和泰勒,属于他们的城镇,以及属于他们的过往。她梦见了拉赫玛一如往常地和她一起躺在草坪上,他们俩可以整日仰望天空,等待着远处悬崖落水的声音,再过去看看究竟掉了什么下去。 梦里只有远远的传来泰勒和爱德华说话的声音,或许又是吵起来了?他们感情很好,但是总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吵起来,通常生气的都是爱德华。 当时他们身边还有很多稳定的惠勒……他们会教导自己人类的知识,会告诉她以前的生活趣事,让她的生活没有时间感到无聊。当时他们身边也有一些人类,一些是随着拉赫玛来的,一些是跟着惠勒来的,那些人类会鑽研惠勒的改变以及那些符号的秘密,但是更多的是享受在那里的时间。 欣蒂亚醒来时,梦里的一切对她来说已经模糊不清了。 那些和他们一起待在荒原的人们,是否和他们一样享受着那里的生活呢?过去的她会十分篤定的,只是在试着融入人类社会的过程中,她也体认到了当年在荒原的那种满足,和这座都市里的人类所追求的满足,是截然不同的。 今天的天空没有彩虹尾烟呢。 但是爆炸的味道还没散去,欣蒂亚在闻到了烟味后立刻再度关上窗,躺回床铺上休息。 第四章 莉莉亚(4) 昨天特别交代了泰勒要引导妃莱卡对拉赫玛的事情產生兴趣,不晓得施行得如何了。 开啟了投影屏幕,地图再度投影在墙面上。欣蒂亚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设定,将墙上原先为妃莱卡布置的标记全部取下,缩小了都市的范围,将整张地图的完整样貌呈现在眼前。 他们所处的首都距离荒原称不上遥不可及,但中间的路途已经无法估量实际状况。可能有普通人居住、可能是惠勒横行的危险区域,村庄的位置也有些许的迁移和改变,虽然投影地图是根据卫星拍摄的照片来模拟,基本上不会有误差,但欣蒂亚不想盲目的信任机械。 如果妃莱卡顺利对于拉赫玛產生兴趣的话,应该会去书库找那本被微笑企业收藏的「拉赫玛手记」,接下来就看她会怎么蒐集知识了。拉赫玛手记的内容详细记载了许多抵达荒原的路途上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当年微笑企业与拉赫玛之间没有公诸于世的细节——有鑑于负责管理书报资料的是拉赫玛的老员工,因此应该不用担心那本手记被动什么手脚。 虽然佩利亚邦德四处宣称他们比拉赫玛还要更加优秀,实际上也是踩着拉赫玛上位的一员,只是差别在于,他们吸纳了许多当年拉赫玛的员工,某种层面上或许可以说是拉赫玛的进化版本吧。 欣蒂亚替自己泡了杯咖啡牛奶,在客厅开啟了电视,听着新闻播报,手里则是开啟了桌面上蓝色的投影屏幕,开始调整妃莱卡的小管家,佩拉的数据。 「早安欣蒂亚,」在她的投影画面旁侧出现了一道圆滚滚的影子,绷着一张小脸和她打着招呼,「你今天打算对佩拉做什么?」 「早安帕尼。」开啟第二面萤幕投影,左右两手同时操作调整,画面上满屏的数据与图案密密麻麻的,欣蒂亚戴上了眼镜,瞇着眼凑近去看,「我在更新佩拉的隔音系统。根据这栋公寓的设计,理论上管家是可以调整隔音设备的,但是佩拉这方面的性能好像和公寓设定的系统有点衝突……这样就搞定了。」 在快速调整了几个模板,指尖在悬空的键盘上输入并调整数据,在欣蒂亚话音落下的那一剎那,原本隐约能够听见的笑声已经消失了。 「今天应该会是漫长的一天。」 「怎么说?」帕尼双手抱着胸,投影出约巴掌大的小孩一屁股坐在桌子上,稚嫩的小脸上是不符合年龄的严肃:「难道说你做了什么吗?抢劫?骇入哪家公司的系统,还把ip留在家里?或者是安排了哪里的爆破?」 「都不是。」欣蒂亚微微一笑,取出了约一指节厚的四方形机械,转开了上头的一枚旋钮,露出了平滑的盒盖下精密的机械构造。 只见她用钳子撬开了固定的锁扣,从里头取出一枚小小的晶片,将晶片置于桌面上感应的位置,并五指固定住感应装置的圆盘,转动了半圈。原先呈现深色底的桌面亮起,随着转动出现了无数个类似档案夹的框,彼此之间用细线串联在一起,像是一幅容纳了许多资讯的图画。 欣蒂亚搓了搓指尖,点开了其中一个框,随着框形放大展开,内容出现了更多的框形以及不同型态的讯息,她坐在桌边看了一会儿,才开始操作。 「欣蒂亚,这是机密吗?」圆滚滚的帕尼小心翼翼地缩在一个角落,尽量不去触碰到欣蒂亚正在调整的资料,小声地问道,「这是我能看的吗?」 「可以啊,」忙中抽空瞥了他一眼,欣蒂亚从资料中拋出了一个档案夹,滑到了帕尼面前,「这个对你有帮助。」 帕尼小小的应了一声,抓着档案,做出了一个类似吞食的动作,嗷唔的把资料给吃了进去。 「欣蒂亚,为什么说今天会是漫长的一天呢?」摸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帕尼问道,他的身边逐渐凝聚起了一个稚嫩女童的模样,是更新完成后的佩拉,两个不过巴掌大的虚拟小童仰着脸,看着欣蒂亚调阅资料,像是满肚子疑问又问不出口。 「嗯……这么说好了,昨天妃莱卡不是没回家吗?」欣蒂亚没有停下动作,将找到的资讯单独拉出来,展开后重新整理。 「昨天小姐夜不归宿。」结束下载的佩拉喊了一声,抱着膝盖缩在帕尼身旁,乖巧的一动不动,视线紧跟着欣蒂亚的动作,小小的眼睛转呀转的。 「她昨天和她的家人聚餐去了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聚了一整晚,好久的。不过今天早上有准时上班喔。」 「对,她今天准时上班了,所以……如果一切按照我的规划进行,接下来应该会热闹一段时间。」 「你的规划?」帕尼歪了歪脑袋,「欣蒂亚,你别有用心吗?」 「不至于。」结束了资料的查阅,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欣蒂亚将置于感应位置的晶片取出,占满桌面的资料瞬间消失,而晶片也回到了那四方形的小盒中,重新被固定在暗釦之下,并闔上了盖子。 「只是稍微打破现状而已,帕尼昨天也听我们聊过了吧?如果不知道这些事的话,光是靠着一股直觉就想去荒原那种地方,简直是痴人说梦。」摆了摆手,欣蒂亚才刚将通讯器放到桌面上,便听见了震动的声音。 在两个巴掌大的投影娃娃的注视下,欣蒂亚接通了通讯,喂了一声。 通讯另一头的声音像是同时有许多人在说话一样混杂在一起,吵杂或许也不够形容那样的声响,密密麻麻的嗡嗡声,有人在呼喊谁的名字,有人因为被撞倒而发出了哀号,而距离她最近的声音则是向她打了声招呼。 「嗨,亲爱的,早上好。」 由于此时是外放通讯的状态,正滑着投影屏幕打发时间的欣蒂亚动作一顿,低下头,果然对上了桌边两个投影娃娃不敢置信的表情。 「早安,爱德华。」欣蒂亚一手撑着下頷,拇指在脸颊上压出了凹陷,她鼓起了另一边的腮帮子,回应道:「发生什么事了?我记得你不喜欢吵闹的地方。」 「当然,我不太喜欢这里。」爱德华的声音在吵闹中特别清晰,或许是特别靠近了收音的关係,甚至能够听见他呼吸的声响,「亲爱的,我需要你老实交代你昨天和泰勒说了什么。放心,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我希望他引导妃莱卡往拉赫玛的方向去思考。这是出自于妃莱卡对荒原產生非同一般的兴趣所提出的对策,她必须知道现在的惠勒是什么,至少知道是什么,我才能够带她前往荒原。」 「……」爱德华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的叹息道:「我能够明白你的想法,只是这件事情应该交由我来做,而不是泰勒。亲爱的,或许你昨晚应该打一通电话给我,至少让我知道会发生这件事。」 「他做了什么?」 「这就要看你是在问谁了,亲爱的。」 欣蒂亚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但是她试图相信那并不是什么象徵着不详的东西……或许只是预期以外的事件,而不是什么已经超出掌控的异常因素。 「泰勒?」 「他确实引导那位妃莱卡小姐向拉赫玛的方向思考了,只是就像亲爱的你也知道的,泰勒不太聪明。他的引导导致那位小姐擅闯佩利亚邦德的书库,并复印了一份拉赫玛的笔记——至今为止都没有构成太大的问题,是的,那位小姐相当的谨慎。」 欣蒂亚不祥的预感稍微强烈了一点,她等待着爱德华的停顿,过了一会儿才问道:「所以?是什么事情导致你那边这么热闹?」 「喔——正好说道了重点,亲爱的。」 爱德华戏剧性的停顿了片刻,接着冷漠的给出了答案。 「那位妃莱卡的伙伴,把储存符号的房间给炸了。」 哼、符号吗……等等,炸、炸了? 饶是心态相当好的欣蒂亚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结论给弄得一愣,怎么也想不到会突然变成这个结果。特别是被炸掉的还是储存咒言的房间,而会导致星河「惠勒化」的关键,便是触碰到那个符号,也就是说此时佩利亚邦德的状态极有可能已经陷入了一发不可收拾的状态。 但是眼前的爱德华说的是「符号」而不是「咒言」,那他口中的讯息也有待商榷,不一定是真的……不过爆炸应该是真的,只是爆炸的主因不一定是。 「感谢我们不太可靠的泰勒,他本来就打算把符号偷出来,所以没有任何一点符号遭到意外的洩漏,真是可喜可贺。」爱德华冷漠的说道,语气里半点庆幸的意思都没有,「而这样鲁莽的行为,导致微笑企业现在陷入了一级警戒状态,连同我,只是混进来想取作为旧员工留下来的一些东西的我,现在也被困在这里出不去。」 结束了充满情绪的发言,爱德华叹了一口气,语气放柔了不少,「亲爱的,我不是在对你发脾气。我只是希望你可以知道,现在的我们很需要你的帮助,如果方便的话,希望你可以在两个小时以内让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欣蒂亚看着帕尼适时的呈现了摄像仪器拍下一侧大楼正冒出浓烟的微笑企业,以及语气激动的记者正即时报导着此时的佩利亚邦德,据说因受到了恐怖攻击正在陷入一级警备状态,引起了无数民眾好奇的围观,导致现场呈现了更加混乱的场面。 看着无数车辆以及飞行器在佩利亚邦德如同堡垒般的高楼边上徘徊并发动攻击,彷彿能够听见那些猖狂的笑声。 说起来,微笑企业就是这么一个地方。垄断了所有可能性与机会,所有的叛逆与渴望自由,都恨不得在他们身上踩上几脚。 欣蒂亚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给出了会出发让他们得以顺利从佩利亚邦德的堡垒脱逃的回覆。 「太棒了亲爱的,那我们等着你的到来。」 我们……眼前这为爱德华不一定是真的,却知道如何联系她,光是这点就令人在意了。他甚至还提及了「我们」……难道她如果去了那么一趟,会面对的不只有一个虚假的爱德华,可能会有虚假的泰勒吗? 那还真是挺刺激的…… 果然是漫长的一天啊。 第五章 佩利亚邦德的堡垒(1) 欣蒂亚将小盒收回了背包深处,戴上了通讯仪器,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套上了一件长袖外套,便如约出发前往佩利亚邦德的堡垒。 「需要我们帮忙勘查地形吗?」戴上耳机后,帕尼的声音适时地响起,欣蒂亚从房间的窗户爬上了屋顶,远端指挥佩拉将门窗关好并上锁,自己则是戴上了目镜朝着堡垒的方向来回检视。 眼前目视的范围透过帕尼的辅助,详细的标示距离以及最佳路线。帕尼的小孩投影小小的一团缩在角落,欣蒂亚抬起双手操控着眼前所见的资料投影,用两指凭空夹起了帕尼,放到视野以外的地方去,「我没问题。佩拉好好看家,你就好好看着妃莱卡就行了。也不晓得他们怎么弄的,到底得怎么样才能把堡垒炸一个洞出来还不被抓包……实在是好好奇啊。」 「你别好奇这种事了。」帕尼欲言又止,又补充了一句,「好奇可以,但是不要学起来呀。妃莱卡老担心你学会奇怪的东西,跑去犯罪或是什么的。」 「那还真是高估我了。」欣蒂亚确认了路线和位置,向左踏了一步避开了飞掠而过的飞行器,上头原本意图夺走他腰包的人骂骂咧咧,比着中指乘着飞行器,不过眨眼间已经在远方缩成了小小一点,被堡垒周围开始作用的地对空砲弹给轰下来。 欣蒂亚没有高级的飞行器,破烂的也没有,但好歹手脚还是有的。她在屋顶之间穿行,轻巧地越过建筑之间狭窄的巷子,脚步从不迟疑。她关注着周围以及目前地对空炮的发射弹药数量,她在抵达堡垒的三条街之前下了楼,勾着凌乱的管道,抓着尚未点亮的霓虹灯招牌,踩着凸出的小棚顶,直到终于双脚落地。 此时外面的大街已经被无处不在子弹给佔据了,她探头往巷子外看了看,很快又缩回了脑袋,避开了因为短暂的露脸而向她发射的子弹,看着身后的墙面留下了深深一个黑色的圆坑。沉默的对峙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不一会儿便有人率先衝出遮蔽的范围,身躯庞大的改造者无视于打入钢铁外壳的子弹,吆喝着伙伴上前,挥舞着改造为机械的四肢指挥着战局。 枪械射出的子弹在空中化成一道道泛着光的流线,开枪的声响接连不断,机械外壳碰撞的沉闷巨响与开炮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无数人的惨叫与使劲的呼喊混杂成了听不清的话语。 即使是在如此危险的状况下,四处依旧都是为了在这场纷乱中分杯羹的人。他们在混乱的战局中穿梭,潜伏在改造者身旁猝不及防的给他们一刀,在趁机夺走他们身上完好的改造装备,无视于哀求或是怒骂,忙着在这场混乱中赚到一些平时没机会获得的材料,不难想像那些丧失具备武器性能的义体或是改造装备的人会赢来什么样的结局,也不难猜测那些东西会多快就出现在另外一个接受植入式改造的人身上。 虽然无法准确判断状况,但是至少知道想要从这里抵达门口突破是不可能的。欣蒂亚走回了巷子里,这条巷子太过狭窄,再加上到处是凌乱的垃圾和堆放的杂物,没什么人会选择从这里通过,倒是给她不少的方便。翻过了尽头阻拦道路的铁栅栏网,她在巷子尽头一扇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的黑门可操控的栏位上输入了密码,径直踏入了那栋不起眼的公寓。 这里是爱德华˙莫温的住处。租屋处距离公司不到三条街的距离,非常理想,而这里同时也是属于他们三人的房產,防护系统是欣蒂亚自己写的,儘管一般是不会有什么随便的人想挑战入侵民宅,但如果要具体议论这个系统和妃莱卡的管家系统佩拉的差别,大概就是比较具有攻击性。 这栋公寓的位置让她比起担心有人入侵,更在意会因为微笑企业和那些走私贩的交火导致建筑毁损,那会造成建筑的价值大幅降低。现在的保险公司是不理赔微笑企业造成的伤亡的,虽然她也没遇过这种状况,但是依照爱德华的说法,就是要不到钱。 砖屋内的暖炉亮着绿光,电子仪器随着拨放乐曲的旋律在投影幕上画出一道道痕跡,桌面上透明面板投影的照片上是他们的合照,她还记得拍摄的时候拉赫玛们有多么不情愿,是他们尚且还不知道所谓的首都是什么模样的时候。 欣蒂亚没有动客厅的东西,在门边的玻璃罐里投了几枚硬币,穿过长廊后来到了一处房间门前,门板上掛着一枚平安扣模样的圆石做装饰。她推门进入,在检视了房间简约的摆设后,转身踏入了约有一人高的衣柜里头。 拉开悬吊在柜子里的衣服,将衣柜背板隐藏的机关开啟,通过认证,衣柜背板后的墙面在短暂的喀擦声后敞开,露出了约一人宽的水泥廊道。 踏入廊道之前不忘回头将背板关闭,整个廊道瞬间就陷入了黑暗。欣蒂亚从包里取出手电筒,照亮了眼前黑暗的廊道。沿着廊道向前,随着逐步深入,她面前的廊道连接上了向下的狭窄阶梯,几乎只能容纳一人侧身通过。欣蒂亚侧身下了楼,几乎深不见底,走了好一阵子才抵达了底层。此时面前是一扇水泥製的墙面,指节轻轻地敲了敲,没有任何回音。 将掌心贴上了壁面,她低语了几句细碎的呢喃,萤绿的光芒如涟漪般散开,末入门版的边缘,无声无息。她收回手,径直向前,轻而易举地穿过了那面水泥板,眨眼的瞬间,已经来到了一处地下室。 「回头肯定要检讨爱德华在家里开了路到微笑企业去。」开啟了定位系统,确认了此时身处佩利亚邦德的堡垒地下五层,欣蒂亚认命地叹了口气,看来得一路往上找了。 说起来,那个假的爱德华,他们是被困在几层呢?佩利亚邦德的堡垒设计和拉赫玛的截然不同,她总不能用拉赫玛的思维去想佩利亚邦德的公司是怎么盖的吧? 儘管理智上这么想,欣蒂亚仍是取出了地图的投影,放大了佩利亚邦德的大楼型态,取出安置在投影匣子边上的两枚圆扣安置在墙壁上,输入了指定的号码,在两声短促的鸣音过后,开始进行建筑解析。 建筑解析是结合了以前的技术,以及佩利亚邦德近年来的新兴科技製作的东西。出自于泰勒的个人兴趣,除了主因是他需要找到一些可以偷懒但是不会被发现的地方之外,他们三个在成功购买那栋爱德华的住所之前,实在是太常踩雷了,因此做了这个只有他们自己可以用的东西,以防又被推销了架构不怎么坚固的屋子。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圆扣从检视的红色灯光转为绿色闪烁,欣蒂亚将圆扣收回了匣子内,关闭地图投影重新啟动。在短暂的载入过后,放大的佩利亚邦德堡垒已经能够在投影上展现出整体建筑的架构了。 按照搜寻到的人员分布,目前最多人聚集的位置是一楼,几名持有军武而被标註为红色的人围绕着另一群人来回巡逻。那位假的爱德华嘛……则是被困在二楼的一间办公室里。根据扫描出来的结论,似乎确实有一个假的泰勒也同时待在那里。真奇怪啊,他们怎么会有泰勒和爱德华的身体数据呢?要不是材料不同,她可能都要分辨不出来了。 不过既然有人让虚假的爱德华和泰勒作为吊她的饵,想必真的爱德华和泰勒应该也是在这栋建筑里,并且失去了对外联络的能力,否则一开始她只要试着拨通爱德华的通讯,就能够知道这是一场骗局。 但是比起这些假的人,她比较在意的……滑动着投影的建筑模型,挪动到了爆炸附近的向下两层楼的位置,按照扫描与泰勒的说法,那一处的巨大玻璃试管里,应该正是存放着那些符号的地方。 已经说好要去回收了,希望在她抵达之前别出什么意外啊。 目前看起来似乎是因为断电的关係尚无影响,但欣蒂亚隐隐有种感觉,似乎有什么超出她掌控的「变数」,也待在这个地方。 第五章 佩利亚邦德的堡垒(2) 说起来,就算是仓库,她待在这里已经这么久了却都没有任何反应,是不是可以推论佩利亚邦德大部分的人都已经离开这座堡垒了呢?那这座堡垒,现在是在疏散呢,还是已经有其他的作用了? 依照目前扫描出来的结果,应该暂时不去回收也没关係,她就先去会一会身体数据和爱德华与泰勒一模一样的那两位吧。虽然数据一模一样,但是总觉得亲眼见到对方的话,可能会知道一些不想知道的事……唉,究竟是谁发现了她呢?甚至还做出拿爱德华和泰勒当饵的这种行为,明明她作为欣蒂亚,一直都是很低调的说。 欣蒂亚收起了投影仪,从斜背包中取出了昨夜泰勒没有收回去的那一玻璃罐的黑色符号,拔出了软木塞,将那些符号「吃」了下去。 咀嚼着时嘴里发出了喀嚓喀嚓咬碎的声音,味道和之前差不了太多,甜甜的,甘梅糖果一样的味道。 或许她该庆幸,好险这些符号并没有因为被研究而改变了样貌与气味,至少足以证明那些人类还不知道这些符号的本质。 像这种符号,如果大量减少的话,味道会变得很奇怪。虽然这种验证方法相当的老套,且就实用性来说对肠胃不太友善,但眼下资讯与资源都短缺的状况,也只能先这样验证了。要是爱德华或泰勒在的话,或许会用什么专门的计算方式来验证这些数据类的东西,但现在只有她,当然就是吃比较快。 再加上,想从这里出去,她还需要透过这些符号来恢復一些自己原本的力量才行啊。可以尽可能地避开麻烦呢。 欣蒂亚在仓库内巡视了两圈,存放着备品的仓库没有什么她能想到派上用场的东西,索性就不替自己增加负担了。她在确认外侧没有人声后,小心地推开了仓库门,外侧是一条漆黑的空走廊,没有任何巡逻或守备的人员。 她重新戴上了目镜,透过内部的夜视功能看清走廊的模样。沿着漆黑的廊道走到了尽头,是一台正从二楼往下的电梯。欣蒂亚收起了目镜,按下了上楼的钮。 先不论爆破会影响到哪些人,在这种安全梯不晓得在哪里的状况下,她实在不太想花时间爬楼梯上去……刚才吃了那些符号,现在也该派上用场了。 叮的一声,电梯抵达地下五楼。 欣蒂亚吹了一声短哨。敞开的电梯门向外撒下了灯光,电梯内侧站着两名身着保全服装的人。两人同时探头,视线穿过了欣蒂亚,落在了漆黑一片的走廊上。 他们互看了一眼,欣蒂亚慢悠悠地穿过他们之间的空隙,靠在电梯内侧的栏杆上头。眼前的保全们使用手电筒照亮眼前的黑暗,又试着呼喊了几声,在确认没有任何回应之后才关上了电梯门,他们摁下了楼层键,电梯开始缓缓的上升。 儘管电梯内部是三面镜面,却没有一面投影出少女的模样。 她凑到前方去摁下了楼层键,两名保全没有注意到亮起的楼层钮增加了二楼。他们正热烈地讨论着此时堡垒外的纷乱、发生的那场爆炸,与此时他们所收到的通知讯息代表什么样的意思。 两人的对讲机只在搭乘时响起了一次,主要是命令两名保全立刻移动到五楼的实验室协助疏散实验人员。欣蒂亚对五楼的实验室有点印象,五楼的实验室主要是妃莱卡工作的场域,工作内容是星河的仿生人参数修正以及优化,也不晓得妃莱卡是从哪里学了那些东西的。星河的优化大多是为了克服那些符号所做的铺垫,也不晓得这边的实验人员有多少真正知道这些事。 电梯在抵达二楼时停了下来,两名保全互相询问了是谁误触了电梯,但也没讨论出一个结果。欣蒂亚小心翼翼地在不碰到两人的前提下鑽了出去,直到电梯门在面前闔上,她才重新迈开步伐,向着那两位假的爱德华与泰勒所在的办公室方向走去。 左右两侧的办公空间标示着不同处室的名称,欣蒂亚跟着指示,向着最尽头的办公室走去,最后在一间悬掛着「行销业务与系统防护」的招牌前停了下来。 在她打开门的时候,听见了段短促的尖叫声。 欣蒂亚没多在意那声尖叫,只是自顾自地在办公桌与桌之间找了一会儿,总算看到两个顶着爱德华和泰勒模样的星河。他们缩在桌子底下,正一人一张电子纸的涂写着。 她在他们身旁蹲了下来,两人没有发现她的存在,专注在自己的草稿纸上涂写。欣蒂亚左右各看了一眼,拥有爱德华样貌的星河正在写的是符号在触碰到星河之后星河体内可能会產生的反应算式,而泰勒写的则是换算女性体星河在引起一般人类的注意时,人类的脑内会分泌什么样的激素的表格。 他们俩真的……好奇怪啊,明明是星河的躯壳,但是身体的比例很不对劲。他们的姿势像是刻意遮掩着什么,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那个地方而刻意秃显出其他位置,导致姿势看起来有点奇怪。 欣蒂亚没有忽略那点异样感,只是在他们身旁蹲了下来。 「爱德华,你觉得亲爱的会吃我昨天给她的符号吗?」欣蒂亚才刚挪了个舒服的姿势,忽然,拥有泰勒外貌的星河从表格中挪开了眼,捧着脸向爱德华外貌的星河提出了疑问。 他们甚至知道,爱德华和泰勒会呼唤她为亲爱的呀?突然之间,有嫌疑的人数少了很多呢。 「不好说,看她打算怎么进来吧。」说着,爱德华模样的星河抬起手,意味不明的向外侧左右搧了搧,状似有些失望地收回了手,「应该还没到。」 「她会怎么进来啊?虽然说我们有向她求援,她也已经回应了。但是要到找到我们,是不是还得多花不少时间?再加上外面的那群佣兵和帮派,到处都是战场,不晓得她会怎么进来。」 「应该不需要太担心吧?她可是那位都特别指名的欣蒂亚,肯定是能够克服这些乍看之下无比困难的问题的。我们现在只要按照计画走,做好该做的事情,让一切顺利推进就行了。」 欣蒂亚捧着脸蹲在两人身旁,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讨论着自己的事情。作为他们口中谈论的主角,她能够从话语中察觉到这对星河对她的陌生,也就是说那位洩漏她资讯的人,应该很久没见到她了,才会给出不确定的资讯。 真是个好消息,她快要猜到他们是谁的作品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待在这两位假的爱德华和泰勒身边,她总觉得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劲,到底是为什么呢……有种熟悉又不太舒服的感觉。 说起来,爱德华和泰勒,本质上虽然是相似的,但是还是不一样的,这点细微的差距,这对星河就没有呈现出来呢。不过这倒也不能说製造这对仿品的人不够心细,毕竟他们最不明显的差别,大概只有她可以很具体的提出佐证。不过这样的问题让她想起了当年,妃莱卡的父亲曾经这么说过: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因此存在与存在之间,不可能会出现完全相同的可能性。 如果爱德华和泰勒是不同的,除了本质上的差距以外,那是因为他们是不同的两个人所以不同呢,或者是因为他们拥有不同的想法而不同呢?他们诞生的方式是一样的,那会是可以称之为相同的吗? 不过仔细想想,每个惠勒或是星河诞生的方式也都是相同的,却没有人会说他们是一样的个体呢。人们会说他们是一样的系列,那这样究竟到底是一样还是不一样呢。 思考这些似乎没什么意义,欣蒂亚摇了摇头,将注意力回到了爱德华和泰勒的话题上。 爱德华和泰勒此时话题已经转移到了符号上,而他们交谈的内容,让欣蒂亚更进一步确认了,这对星河的创造者如果不是试图让她察觉到端倪,就是对她还不够了解。 她比较偏向前者,因为只有选择前者——才能够非常篤定的筛选出这对星河的创造者是谁。 「说到那些东西,虽然亲爱的总是符号符号的喊,但是实际上在佩利亚邦德内部,我们通常称之为『黑鑽』。起因是那些符号在脱离玻璃罐或是试管等密封空间之后,会呈现结晶化的状态且不易保存。」泰勒将表格填满了数字,一手猝不及防的探向了欣蒂亚的身后,她往旁边一倒,那隻手挥空,又重新按回了地上的纸上,星河泰勒往旁边空无一人的位置瞥了一眼,重新低下头,漫不经心地说道:「算完了,下一份报告什么时候要交?」 星河爱德华收纳了他发送过来的档案,储存在自己的资料夹里,接着又送了一张空白的表格过去,「下个礼拜。关于星河的解析和黑鑽之间的关係还有很多需要釐清的地方,虽然说我离职了,严格来说不关我的事。」 「哼。不是离职,是意外死亡吧?」泰勒哼了一声,笑得一脸不怀好意,「哎呀,也不晓得谁有那种好运气,因为刚好遇到爆炸所以离职了。亲爱的都没想到你有这点心思,看起来还有点愧疚的样子呢。」 「是吧?」 欣蒂亚眨了眨眼,此时两个星河正看着自己的方向,视线准确地落在她身上,而她此时仍旧是维持着侧躺着的姿态。 「嗨。」欣蒂亚眨了眨眼,在星河泰勒的帮忙下重新坐起身,星河爱德华替她拍了拍沾在身上的灰尘,伸手在她的脸颊上轻轻的捏一把。 「你躺在这里多久了?地上多脏啊,坐椅子上也比躺着好。」星河爱德华松开手,无奈地从欣蒂亚的头发里捏出了灰尘,「脏兮兮的。我说,你该不会是想要躲我们两个才躺下来的?不至于吧。」 欣蒂亚笑了起来:「很好玩啊。」 「听了多少去了?嗯?」星河泰勒哭笑不得的捏了捏她的脸,接着从地上站起身,将手里的电子纸放在办公桌上,「既然你都进来了,那我们就出发回去吧。外面可热闹,看守的保全应该都去疏散实验人员了,那些人可比我们金贵多了。建筑物周围也都是驾着飞行器的亡命之徒,趁着微笑企业出事的时候想分杯羹呢。」 星河爱德华也站起了身,拍了拍裤脚和衣襬的灰尘,伸了个懒腰,低下头看着矮了他们俩一颗头的欣蒂亚,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亲爱的,进来的时候有没有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没受伤吧?」 欣蒂亚摇摇头,最大的问题是爱德华在自己家里开了个到公司的捷径,这个问题虽然很大,但是看在设置成了只有他们能够开啟的份上,就暂时别在这里提起了。更何况这对星河似乎也对她怎么来到这里并不好奇,她也不需要花时间去编理由搪塞他们。 第五章 佩利亚邦德的堡垒(3) 欣蒂亚在等待星河爱德华和星河泰勒整理随身物品的时候也没间着,她左右张望,看到了几双悄悄看着他们的眼睛,那些视线充满了恐惧,她顺着那些视线看向了星河爱德华,又看了看星河泰勒,忽然意识到什么。 疏散是从实验人员开始,那么在疏散完实验人员之后,会疏散这些行政人员吗?欣蒂亚本身是有其他目的而需要留在这里,有着爱德华和泰勒模样的星河显然也别有用心,那这些人呢?会有人来救他们吗? 为什么不逃跑呢? 对人类来说,难道等着谁来营救自己,比自己逃跑还要更加有安全感吗?明明是熟悉得每天都会走动的办公大楼,虽然被称作佩利亚邦德的堡垒,但是对于出入口的位置、建筑内部的设施或是逃生出口,应该都是相当熟悉的吧?为什么他们不选择团结起来逃跑,或者是自己逃走呢?明明也不知道保全人员会不会来疏散他们。 为什么呢?又到了她的知识盲区。如果有很多选择摆在眼前,那做出选择的人为什么会这么选择,又是源自于什么样的因素呢? 明明根据扫瞄出的资讯来看,这附近就有可以抵达地下室的楼梯,能够让他们从地下室的其他出入口离开,或者是驾驶车辆离去,至少可以再伤亡最少的状况下让自己取得生命安全。 还是……因为考虑到那些火拼也延伸到地下室吗?可是这明明是不一定的事情啊,不一定真的发生了,是可以赌赌看的吧? 虽然无法理解,但是这种无法理解的感觉也好有趣啊。看来她还有好多好多需要学的事情呢。 此时,爱德华和泰勒模样的两名星河已经推着她走到了门边,转出了办公室,向着电梯的方向走去。 接触到他们的双手,更能够清楚分辨了。爱德华和泰勒的材质和星河的截然不同,并不是以人类的皮肤为参考製作的,所以触碰时会有一种冰凉的滞涩感,和这种像极了人手的触感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搭上了电梯,接着欣蒂亚看见了他们按下了五楼的楼层按钮。 「我想问个问题。」 「怎么了亲爱的?」爱德华模样的星河回过头来,他温和的说道:「你想要问什么?」 「五楼是存放黑鑽的地方吗?」 「嗯……不算是,这方面可能要问泰勒。毕竟具体来说,那边的实验室可能要仰赖他才能够开啟。是吧,泰勒?」 泰勒没有回应,而是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欣蒂亚,像是在揣测她的思维,又像是在分析她是否有查觉到任何不对劲。 欣蒂亚对上他的视线,笑弯了眼睛。 「你们知道,为什么他们俩总是喊我亲爱的吗?」欣蒂亚脱下了手套,双手背在身后,笑咪咪地看着面前已经察觉不对劲的星河们,「不是只有他们会喊我亲爱的,是因为只有他们知道那是拉赫玛们喊我的方式。他们讨厌拉赫玛们表现出我好像对他们多特别的样子,所以才会刻意这样喊我,让他们不要太嚣张,自以为是最特别的。」 当初爱德华和泰勒的诞生就不是为了让他们依附人类,毕竟不够独立的个体,实在是太不稳定了,没了谁就不行光听就很可怕呢。欣蒂亚动了动手指,只听砰的一声,泰勒模样的星河猛地被一股力道拉上了天花板,撞上了电梯的顶板,像是被看不见的丝线拉扯着手脚摆出了扭曲的姿势,动弹不得的扭动着脑袋挣扎。 欣蒂亚若有所思的噘起嘴,她总觉得这对星河身上的气息很奇怪……为什么呢?触感是正常的星河,模样也是设计过的爱德华和泰勒的模样,到底是那里让她一直都觉得不对劲呢? 爱德华模样的星河几乎是瞬间抽出了武器,造型特殊的枪械整体呈现了为蓝色,应当是枪口的部分对着她,而握着武器的星河则是止不住地颤抖。 「为什么要害怕?」欣蒂亚收回了思绪,看向了将枪口对准自己的星河。她双手依旧背在身后,拢起的五指轻轻的抽动着,将被扯上电梯顶部的星河拉扯的更紧。 听着星河发出了破碎的痛吟,眼前爱德华模样的星河似乎更紧张了。欣蒂亚没有向他靠近,只是站在枪口之前,结束自己未尽的话语:「你们应该早就料想到这样的结果。既然是来抓我的,理所当然也知道我不可能会束手就擒的吧?为什么要害怕,我并没有伤害你们,只是控制你们的行动而已,难道这样很令人恐惧吗?」 爱德华模样的星河靠在电梯的角落,恐惧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又时不时看向此时被固定在顶板上,姿态扭曲的同伴。僵持的气氛没有持续太久,她便听见了那星河颤抖着声音,几乎是轻声细语地问道:「……你不会命令我,说出所有目的吗?」 「命令星河是人类给自己赋予的权利。」欣蒂亚空出的手摊平,理所当然地诉说着微笑企业运行的道理:「不具备模仿、学习以及反抗心态的星河,是他们在取代拉赫玛的这几年里提出对于惠勒这个变数的解法。无论出自于何种原因,星河开啟之前都会被『隶属』于某个人类之下,听从人类的指令按照理论来说几乎是天性的设定,虽然这并不完全是真正意义上确实施行的事,但就普遍性而言,人类对你们的命令產生了你们对自己的制约,是确实存在的。」 真要解释起来其实有点复杂,但是星河的设定上其实并不是完整到足以替代惠勒,这是只属于他们这群与拉赫玛熟识,对惠勒也无比熟悉的人才知道的祕密。星河存在的不稳定性极低,但确实有可能发展至与惠勒类似的状态,但是出自于基本上他们不会反抗、听话又顺从的性质,让微笑企业决定以他们为出发点继续仿生人市场的发展。 她之所以诉说这样的论点,只是想提醒对方一件事。 既然对她和爱德华与泰勒的是如此清楚,那想必他们的主人也向他们诉说过她并不是人类的事。所以那份听从人类的规则,并不适用于她身上。以某种层面来说,或许可以做为一个示好的暗号——他们在规则上平等的告知。 那名星河意识到了这点,他茫然地看着几乎与人类无异的少女,茫然地问了句:「小姐,您是什么呢?不是惠勒,也不是人类的您,我又该以什么样的态度与礼节来面对呢?」 看来她似乎搞错了。欣蒂亚松了松成爪状伸展的手指,思考了一会儿。星河的基础设定也有这么一环,他们认知的存在有限,人类是主人,宠物是很罕见的陪伴者,惠勒是敌人。也因此,假如自己告诉他们自己的存在是什么样的类型,会等同于变相打破了他们既有的规则。 还以为这两个星河会扮成爱德华和泰勒的样子,是出自于自己的心意呢。所以说,他们并没有接触过符号吗? 腰后的通讯器震动了起来,看来已经解锁讯息屏蔽了。欣蒂亚开啟了耳机,刺耳的杂讯与人声混杂再一起,她调整通讯器上的旋钮,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得以听清另一头在说什么。 与此同时,电梯已经抵达了五层。 那扇电梯门缓缓地开啟,像是解除了某种凝滞的状态,被固定在电梯顶板的星河猛的摔了下来,整座电梯剧烈的摇晃,伴随着陌生的断裂声响,欣蒂亚迅速的迈开步伐,双手抓住了两个星河,猛地将他们朝着门外甩了出去! 星河们还没落地,只听又是一声断裂的巨响,猝不及防的,整座电梯猛地向下滑落,被甩在地上的星河们只来得及看见呼啸而过的残影,而后是持续了数秒的风啸声,被最后的一声摔落的巨响画下句点。 玻璃窗外喧闹的争斗场面似乎短暂的因为下坠的电梯而停顿了片刻,随之有展开了新一轮的火拚。 硝烟的远端隐约能见依旧有不少从远方平民窟聚集而来的飞行艇,而所见之处已经没了欣蒂亚的身影。 星河们互看了一眼,他们的程序并没有让他们牺牲性命去找回少女,这也间接证实了正如对方所述,她不是人类。在星河刻在基因里规则中,人类的性命安全永远排列在的一位。 但是,她说的又是什么意思? 就像星河身上……存在着瑕疵似的。 「走吧。」泰勒模样的星河回復了手脚的自由,他冷着脸拉起了依旧愣在原地的同伴。他们顶着那名少女熟识之人的面孔,确实是按照主人的指示来行动,既然少女已经不在了,他们也没有必要继续执行任务。 「我们该去回报任务了。」 他们正如其他星河那般,没有名字,彼此之间只用代号称呼。据说这是创造他们的人所提出的规定。假若此时欣蒂亚依旧在场,那她会理所当然地告诉他们,这也不过只是微笑企业提出避免星河成为惠勒的规定一环。 名字会產生自主性,既然不希望仿生人成为与人类相似的存在,那就不要给他们名字,不要让他们成为专属,让他们担任一个物件就好了。 但是在提出这个论点的同时,欣蒂亚向着当年尚未声名大噪,尚未成为首都巨擘的微笑企业代表人这么说道。 「你会后悔的。正如你的所作所为不存在任何解决问题的方向一样,压抑住星河的可能性,他们也依旧是与惠勒相似的仿生人。採用惠勒的科技,更加封闭的限制住星河发展的可能性,这并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对她而言,惠勒不过是一个错误示范,其实是属于人类迈出全新一步可能性的重大发展。但是当拉赫玛们用制止的视线看着她,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类支持这样的论点时,欣蒂亚选择避而不谈。 这很显然并不是她该擅自踏入的「禁止区域」。 人类的事只要与人类有关係就好了,对她而言,无论是现今已经让人產生恐惧的惠勒,又或者是他们为了便利提出的仿生人星河,都只会走向一种结果。一种现在的人竭尽全力回避的结果。 仿生人势必会成为全新的物种,无论是出自哪种原因。 但是既然他们不想面对这种可能性,甚至将她的存在视为敌人,并将她归属在与人类友善但好欺负的族群里,擅自将她的文化水平规划在人类的科技发展之下,那她也没必要多告诉他们一些什么。 就像她隐藏了人类与惠勒之间的爱情,隐藏了妃莱卡的诞生一样。甚至连同将她交给她的叔叔时,她都是隐藏了自己的面貌,并将妃莱卡塑造成一个经过多重改造的植入式改造者与她父亲爱的结晶,至少某种层面上这种解释并不是谎言,而是一种包装过度的说法,会让人下意识地将她归类在「人类」的范畴。 谁知道人类会对一个宝宝做什么呢。她甚至只是半个人,还如此的年幼,不该被这些自以为无所不知,自以为掌控一切的人给知晓。 「走远了。」躺在下一楼层的地板上,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欣蒂亚自言自语的说着,「星河要是碰到咒言,感觉会变得更热闹呢。可能不确定性比惠勒要来得更高,预测正确的感觉也没有那么令人高兴嘛。」 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错位的关节恢復,向着楼层内部走去。 在坠落的前一刻,不到一秒的时间里,接通的通讯器传来了属于现在微笑企业科技部门,使用惠勒的技术创造星河,并设下无数规定的人低沉的话语。 「好久不见了,达令。我是拉赫玛,艾利森˙拉赫玛。」 第六章 艾利森˙拉赫玛(1) 妃莱卡艰难的把自己的腿从破碎的水泥块下中抽出,喘了几口气,将用来充当槓桿的铁棍放在身旁,按着自己痠疼的脚踝检视受伤的状况。 虽然被困了将近三个小时,但她总算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并且顺利从这些水泥块堆里脱身。她确认了自己身上携带的物品,从实验室里带出来的纪录簿,员工身分卡以及一本从书库内部取出来的破旧记事本。 骚乱就发生在她取出记事本的那一个鐘头内。理论上书库的东西是不能携带离开的,但是有鑑于书库整个垮了下来,她身上也被那堆书砸了不少下,妃莱卡认为拿走这一点作为损害赔偿是合理的。 她不自觉得打了个呵欠,按了按疲惫的眼尾,叹了口气。 昨晚她甚至是在玻璃大街开房睡的,和哥哥姊姊摊开来说她究竟是谁,旁边还有个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不说的庞贝,想得她头好疼。虽然范伦诺和丝黛拉老实地和她解释她的身世之谜,但是欣蒂亚当时表现出来的态度,还是让她疑惑这个答案是否是正确的。 过度改造的人和普通人类的父亲產下的孩子,但是却无法解释过度改造的那个人究竟是怎么怀孕的……她今天一大早就来到了公司,翻阅了许多公司对于植入式改造选手的研究纪录,最终统整出了「过度改造的女性大概率会失去生育能力」的结论。 难道正是因为她的母亲是个特例,欣蒂亚才会将她视为特别吗?虽然这么说也合理……但是总觉得,欣蒂亚不是会对这种事產生兴趣的人。就算假设她认识自己的父母,她恐怕也对婴孩產生不了过多的兴趣,更何况妃莱卡自己的成长过程非常的正常……没有改造,也没有发育不良,就很普通。 她自己思考这个问题也没有意义,毕竟欣蒂亚也不在这里,或许等离开之后她该和欣蒂亚开诚佈公地谈谈——不是以交易的关係,是以妃莱卡与欣蒂亚两个人,作为朋友的关係。 应该算是朋友吧?总之还是得跟欣蒂亚谈谈呢。 妃莱卡的早晨在翻阅资料中度过,而那位被欣蒂亚点名的长官莫比乌斯准时地抵达了办公室,她便打算趁着业务尚未繁忙的时间点找对方谈谈。虽然工作上确实不该说私事……但是莫比乌斯先生还没开始工作,再加上欣蒂亚话语中与对方的熟捻,或许是可以被通融的。 在她踏入办公室时,莫比乌斯先生亲切的慰问了她,并询问她在工作中是否有遇到什么问题,是否需要帮助。妃莱卡向莫比乌斯先生说明了关于符号与荒原的事,而莫比乌斯先生则是若有所思地打断了她。 「小姐,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并不是希望你将这些符号送到荒原去,那实在是太危险了。」莫比乌斯诚恳的说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正如我先前说的,在星河的实验中你展现了超乎期待的优秀特质,每次的实验与检验也都完成的很好。我将那东西交给你,主要是希望你可以分析这些东西是否与星河的不稳定性相关。」 星河的不稳定性?妃莱卡很快地转过了思绪,随即问道:「但是长官,恕我直言,难道您不是希望找到那些符号的源头吗?假如接触那些符号会导致星河的不稳定——这方面已经有足够多的研究证实存在着这样的可能性——那么,难道我们不该根除这些不稳定的因素吗?」 「确实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小姐。」莫比乌斯语调温柔,安抚着情绪激动的妃莱卡,解释道:「有足够多的研究证实这样的可能性……但是,这些都是理论,我们并没有实际使用符号在星河身上。因为使用符号的星河和文献纪录中记载的惠勒实验太过相似,我们无法接受任何与拉赫玛有关係的实验结果——哪怕只有这么一点也是不被允许的。」 妃莱卡试图理解对方的意思。既然没有实际将符号投入使用在星河身上,那过往提供给他们的那些资料又是从哪里来的?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既然无法產生任何与惠勒实验的结果相似的结果,那么他们拿在手里的,就是那些已经被驱逐出首都的惠勒们在实验后提供给他们的结果。 「长官,那些实验证明……证明符号导致星河不稳定的研究,是惠勒的实验纪录吗?」妃莱卡从对方的表情中看见了答案,她不敢置信地后退,甚至被阶梯绊了脚,「首都为了保护人民的安危而将惠勒驱逐至外城以外,为了防止惠勒的擅闯,甚至将星河烙印了号码,为求任何一个未登记的仿生人的出现可以做出最即时的反应——而我们却是拿着惠勒的实验记录,来否认星河可能存在的其他可能性?」 「你不明白,小姐。」莫比乌斯收回手,叹息着说道,「星河的存在是架构于惠勒的基础之上,这些在员工手册里都有写到,我知道你们这些年轻人不爱看手册,但是里头的东西也是真的重要。」 妃莱卡是看过员工手册的,毕竟厚厚一大本,甚至被在刚拿到的时候都还需要签上必须保密的条约。只是她没想到那些写在备註的东西,甚至括弧推测的内容都是真的。 当时那篇文章是怎么写的?妃莱卡没了和莫比乌斯争执的心思,认分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掏出了那本员工手册翻阅,果然看见了那段註明了星河的设计与研究基础构造的内容。 ……星河的製作主要由艾利森˙拉赫玛博士负责,其中相关的详细内容同时参阅了过往惠勒时代一手创造及研发惠勒的拉赫玛博士所留下的手扎,其中内容涵盖了多面向的详细解释,并且简略描述了神秘素材「符号」的特殊用途,其中隐藏的特殊性以及许多尚未能够解释的效果,尚须持续研究…… 拉赫玛博士的手扎? 印象中刚入职的时候,似乎有介绍过大书库里收藏了所有与仿生人相关的记录的资料、文献和研究论文,既然拉赫玛的手扎有被作为相关文献使用,那应该也会被收藏在大书库里的。 至此,妃莱卡趁着查资料的间隙,带着自己的员工证前往大书库。 她确实在大书库找到了这本有些破旧的手扎,特意用袋子包裹起来,似乎收藏的相当小心。在她将这本文献登记借出之前,只听忽然一声轰隆巨响,整栋大楼剧烈的震动了起来,妃莱卡因为人在书库一时之间也只能靠着书架蹲下,接着就看见应当非常坚固的屋顶出现了巨大的裂缝,大块水泥朝着书架的方向狠狠的砸了下来—— 妃莱卡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但是在她恢復意识的瞬间,几乎是立即性的,她绝望的发现自己正被困在自天花板落下的水泥堆里,除了手上一本紧紧纂着的拉赫玛手扎,以及头顶上方一个水泥块之间的缝隙透出的光,外头还传来了许多轰炸的爆裂声响以及各种语言混杂在一起的猖狂的笑声。 毫无疑问,根本不是等待救援的好时机。 妃莱卡自认见过的世面已经够多了,像是她的兄长是个声名大噪的食人魔,前男友是个职业杀手,姊姊是个全身改造只剩下脑的格斗家之类的,但是她怎么也没想过在微笑企业工作也会遇到袭击,说好的安稳工作环境都是参考吗?怎么可以跟劳务合同一样充满了不可信! 她艰难地在狭窄的缝隙之间翻身,在她挪动到那透光的缝隙边缘之前,又听一声爆响,原先压在书柜上方的大片水泥被炸得弹开,妃莱卡瞬间被巨大的力道给掀飞出去,重重的摔在另一堆石块里。 流年不利。她艰难的掀开了险些敲破自己脑袋的水泥碎块,好在她的运气似乎勉强还行,这次摔在还有面墙的书库出入口处,她连忙从水泥块底下爬出来,却不料一台飞行器就这样当着她的面砸落在书库的门口,伴随着驾驶人凄厉的惨叫声,一场惊心动魄的爆炸就这么在她眼前上演。 ……好像运气真的不太好。 在判断无法从出入口离开后,妃莱卡便开始寻找其他离开的替代道路。书库的墙面已经被炸出了一个洞,哪怕是其他尚且艰难支撑的墙面看起来也已经岌岌可危,到处都是窜出的飞弹与炸开的火光,她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鑽回了水泥块底下的空间。 楼下一层已经塌陷了,她在碎片之间穿行,随着碎石的坡度勉强滑下了楼,继续试着在碎片中寻找出口。 于是就来到了开头,三个鐘头后,妃莱卡总算暂时脱离了险境,抵达一处无人的空间。 她四处张望,这里似乎是一间实验室,少许存放在柜子内的试管没有因为爆炸而毁损,存放在冰箱里的不同色溶液有些已经摔碎而混杂在一起,正诡异地冒着泡泡。实验室的空间很宽敞,只塌了一半的空间,妃莱卡走到尚未倒塌的门边,将自己的员工证贴在感应的机器上,在短暂的嗶声过后,顺利地来到了实验室门外尚未崩塌的空间。 她手上只剩下了那本拉赫玛的手扎。回头看了一眼,实验室门口掛着负责人的名牌,上面写着「艾利森˙拉赫玛」。 说起来,所有的纪载中都只有强调了拉赫玛创造了惠勒,而惠勒是相当危险的一种仿生人,他们会模仿人类,却没有具体说明究竟为什么產生了与人类相似的举止后他们就变得危险了。如果不是微笑企业至今仍独霸一方,或许会有更多人站出来为惠勒抗议,抗议它们的存在不应该只因为与人相似就被否定……而这样否定惠勒与拉赫玛的微笑企业,又为什么会选择採用艾利森˙拉赫玛这样明显与拉赫玛有关係的人呢? 甚至是仿生人星河的设计总监。这已经是明着告诉所有员工,佩利亚邦德与拉赫玛是脱不开关係的,但是既然脱不开关係……又为什么几乎没人敢提起拉赫玛呢? 「是谁?」 妃莱卡快速地穿越走廊,在她抵达逃生梯之前,一道年轻的嗓音先一步让她停下了脚步。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儘管隔了好几层墙壁,外头的那些爆炸声也依旧隐约可闻,她看见在她身后的走到尽头,此时佇立着一道人影。 第六章 艾利森˙拉赫玛(2) 那道人影迈开步伐,缓缓的走到灯光下。那人身穿着宽大的实验白袍,棕色的捲发服贴,雌雄莫辨的五官看不出年龄,双眼是一种类似于阴天的灰色,他的一手插在兜里,冷漠地看着一身狼狈的妃莱卡,夹着资料的另一手翻开了资料,视线短暂的落在上头,接着恍然大悟般地说道:「原来是星河仿生人系统规画相关部门的莱妮小姐。看见您满身狼狈地出来……是在找什么东西吗?是否有我能够帮上忙的地方呢?」 儘管是这么问着,对方冷漠的眼神却完全不像有任何想要帮忙的样子。 ——反倒像是,在诉说着:「这种时候怎么还有人在啊」。 她勾起了唇角,露出了一个不安的勉强笑容,「真是不好意思,闯入了您的实验室……冒昧询问,请问您是?」 「我?」对方挑起了眉毛,模样倒像是真的有些意外,一手挟着厚厚一叠资料,向着妃莱卡伸出了手:「不好意思,顾着研究我老忘记这些细节。向您自我介绍,我是艾利森。艾利森˙拉赫玛,负责佩利亚邦德的仿生人基因与研发研究。」 妃莱卡忽然想起了欣蒂亚是怎么评价自己的。她说,你永远知道该在什么时候摆出什么样的态度,让人们对你失去戒心以及防备。 她不确定这些话是称讚或是别的,但在这个当下……在这个面对身分足以在于员工手册上的角色,第一个她真实见到的拉赫玛,微笑企业内部存在的拉赫玛……妃莱卡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讶异,随之燃起了热烈的崇拜。 惠勒仿生人的故事原来真的是骗人的啊,说什么为了要驱逐存在于拉赫玛时代那些危险的惠勒仿生人,所以首都见不到惠勒仿生人的存在,到处都是取而代之的星河仿生人。 拉赫玛在首都几乎是被捨弃的名字,几乎没有人敢提起——而在產出星河的微笑企业里,负责设计以及仿生人星河基因与研发的,却是个拉赫玛。 「您好,拉赫玛博士……」 「或许你称我为艾利森,感觉上会比较不会那么彆扭。」艾利森微笑着说道,他简单的和妃莱卡握了握手,随即问道,「那么,莱妮小姐,您出现在这里是否是有什么我能够帮得上忙的地方呢?一般而言,您应该不会来到这个楼层才对……哎呀,难道是因为那些上层传来的巨响的关係?发生了什么事吗?」 妃莱卡苦恼地微拧着眉,抿着嘴唇似是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才吞吞吐吐地说道:「是的……艾利森博士,我原本并没有打扰您的意思,只是上层的塌陷与爆炸让我无法顺利地回到工作岗位……真的非常抱歉打扰了您的实验,希望没有造成您的困扰。」 艾利森眨了眨眼,他的视线转向了妃莱卡身侧的那间研究室,剥落的石块零零散散地落在地上,向着外侧的那面墙几乎已经不存在了,仅剩下了五分之一的大小,瞧着就十分的危险。 他短暂的思考了一下,露出了友善的笑容回应面前不安的莱妮小姐,「当然。非常庆幸的是,我刚才正好在其他实验室里头工作,要不是正想喝点什么也不会出来正好遇见小姐。这真是太可怕了,小姐您有受伤吗?需要帮您请医疗人员到这个楼层为您提供帮助吗?」 「不、不麻烦您了,艾利森博士。」妃莱卡像是感到不自在一般的抓了抓脏兮兮的头发,泛红着脸像是感到羞耻,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将自己隐藏道了灯光之外的范围,「我马上、马上就自己下楼去了。非常抱歉打扰到您,我也没有受伤!谢谢您的关心……」 「正好我也打算下楼,不如我们一道走吧?」 「不、不行,这怎么行呢,请您……请您……我的模样实在是太狼狈了,请您……请您别和我一起下楼,这样被别人看到该如何是好……」 「小姐,这没什么。谁没有因为实验而狼狈过呢,更何况您也不是自愿变成这么凌乱的模样。」艾利森依旧是那温和的笑意,他走向了妃莱卡,在对方彷彿被吓到一般猛地后退拉开了距离时,状似有些苦恼的收回了探出的指尖,叹了口气,「这样吧,虽然这层楼是专门给我实验用的场所,可能没有女性使用的卫生间……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不如去稍微整理一下再下楼吧。我会先下楼去的。」 妃莱卡躲在阴影里,让自己的表情是无比感激的模样,轻声地回应对方的话语:「真的是太感谢您了,艾利森博士。」 艾利森笑了笑,小心地绕过了妃莱卡,走到电梯前按下了上下楼的按钮,「不必这么感激我,等你调整好再离开就行了,不会有其他人来到这层楼的。那么我就先走一步了,莱妮小姐。」 妃莱卡小心地向着背对着自己的艾利森所在的方向挪动,藏在身后的拉赫玛手扎被她收进了外衣内侧。她回头看了一眼,刚才艾利森指出可以提供修整的地方与她所前进的方向正好相反,因此她没有让自己的动作太明显,维持在能够看清楼层显示器的距离拖着自己的脚步,而在她移动的这段时间里,或许是出自于诚信,艾利森˙拉赫玛都未曾回过头。 就在妃莱卡怀疑对方也在观察自己的同时,抵达他们所在楼层的电梯发出了提示的轻响,接着缓缓地敞开了门。 敞开的空间空无一物,没有电梯,也没有任何可以承载人的空间。唯有自窗外撒入室内的光照亮了站在那里的艾利森,替他的背影蒙上了一圈光。他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静静的凝望着面前空荡荡的、原本应当停靠着电梯的空间,忽然笑了起来。 妃莱卡製造出远去的脚步声,在艾利森笑起来时停下了脚步,像是感到迟疑一般的向着他的方向走了过去,轻声地试探:「艾利森博士……?发生了什么事吗?」 「你还没走啊?」先前的彬彬有礼收敛得彻底,艾利森笑弯了眉眼,伸手扯住了妃莱卡的衣领,半拖半扯的把她拉到了敞开的电梯门前。 妃莱卡没预料到对方有这么大的力量,她挣扎着想要摆脱脖子上的控制,艾利森˙拉赫玛看起来不过是个矮小的少年模样,身上蕴含的力量却比他的兄长不肯放人时牵制她的力量还要来得更大,像是只要轻轻一扭就可以掰断她的骨头——妃莱卡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与佩利亚邦德搭不上边的感觉,那种随时踩在刀刃上,生命像是水流般随时会从指间流逝的感觉。 她猛的扭过身,一脚稳住了自己的平衡,另一脚则是踹向了艾利森的侧腰,对方硬生生的挨了一记侧踢,扯着妃莱卡的手松了松,就在那么一剎那,妃莱卡空出一手勾住了电梯侧门,整个人用力往上一扯,接着就是砰的一声,她和艾利森两人重重的摔在地上。 妃莱卡压下了晕眩,皱着眉头迅速地站起身,抓住艾利森的后领,将对方拖离了敞开的电梯门。 「放肆……!」艾利森同样头晕目眩,他咬着牙低声怒喝着,却挣扎着站不起来,只能任由妃莱卡将他拖离了电梯门,「放肆的傢伙!竟敢反抗……在佩利亚邦德,还没人承受得起忤逆我的代价!」 「管他的,」都这种程度的撕破脸了,妃莱卡反倒是相当平静,她嗤笑了一声,嘲讽般地笑了起来,「下一期开除的名单里肯定写了我的名字,我才不怕这点趾高气昂的威胁。还不如你像刚才那样扯着我往下拉,那可比口头威胁有震慑力多了。」 妃莱卡因为从未接受过改造,早就已经能够感受到身上的关节正在发出不舒服的疼痛了。刚才为了抵抗眼前这个人而拼命使出了姊姊教的格斗技,果然不管在怎么修改,全身义体适用的格斗技巧在肉搏使用上还是有差距的嘛。她觉得自己的肩膀似乎脱臼了,但是现在并不是坐下来好好休整的时候,必须要把这个人捆起来才行—— 妃莱卡后退的动作一顿,她撞上了一个人,那人在她后退着拖行艾利森时不知何时已经佇立在她身后,当自己撞上对方时,一双手稳住了她摇晃的身躯,那是一双很纤细的手,就像此时还被她拖着走的艾利森一样。 「你们在做什么呢,艾利森。」她身后的人丝毫没有感受到她的僵硬,轻巧地绕过了妃莱卡,走到了浑身凌乱而显得狼狈不已的艾利森面前,捧着脸蹲了下来,笑咪咪地说道:「我挺喜欢你动弹不得的样子的,看起来顺眼了很多喔,艾利森。」 艾利森的愤怒瞬间转换了对象,就算是十恶不赦的莱妮小姐也已经无法分担他的注意力,因为此时出现在他面前的,正是他等候多时的对象。 「达令。」 第六章 艾利森˙拉赫玛(3) 妃莱卡的思绪短暂的停止了,他刚刚喊了什么? 「你没有资格这样喊我,」对方儘管脸上掛着笑,眼底却没有任何一分笑意,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搭在膝上,微微侧首的看着艾利森,「从你背叛了我们那一刻开始,你就没有这份权利了。当然你爱怎么喊怎么喊,反正我也不想理你。」 她话说完了,站起身,来到了妃莱卡身侧。她的双手背在了身后,瞥了艾利森一眼,接着视线落到了妃莱卡身上。 「你怎么撞成这样?」她没有等待妃莱卡的意思,独自思考了一会儿便明白了,她徒手拎起了依旧在地上的艾利森,皱着眉指控道:「艾利森,你的性格真的很坏耶,怎么可以把情绪发洩在别人身上呢?特别是妃莱卡根本没有经过改造,被你这样欺负是受很重的伤的。」 艾利森还没来得及抗议,便被对方的话语吸引了注意力。他皱着眉头看向了莱妮小姐,对方的脸色因为疼痛而苍白,缩到了达令身后,此时正满脸戒备的看着他。 艾利森沉默了许久,忽然问:「我现在能被允许怎么称呼你?」 「欣蒂亚。」欣蒂亚理所当然地回应道:「我现在是欣蒂亚,模样也是欣蒂亚,所以请呼唤现在的我为欣蒂亚。达令这个称呼,现在的我不允许你用来呼唤我,请把不被接受的糟糕习惯改掉喔。」 「那莱妮小姐呢?她被允许呼唤你达令吗?」 「你跟别人比较什么呢,艾利森。」欣蒂亚摇摇头,像是感到苦恼般的叹了口气,「你因为是拉赫玛而得天独厚,我也没对你拿着不属于你的技术投诚佩利亚邦德指责什么,你又何必针对妃莱卡?她什么都不知道。」 艾利森脸上短暂的出现了尷尬的神色,但很快的又变回了原先针对着欣蒂亚的无力与怒气,「什么都不知道?这个女孩刚才凭藉着自己没有改造的身体用格斗技把我摔成这副德行!」 欣蒂亚闻言,先是疑惑的看了眼妃莱卡,随后蹲下来检查了艾利森的伤况。妃莱卡此时已经不敢再拎着艾利森往后拖了,就单看这人对欣蒂亚的熟悉模样,闭着眼睛也能猜他们肯定是有什么渊源的。虽然妃莱卡一直都挺好奇欣蒂亚的过去,但是像是烂桃花或是麻烦事之类的还是敬谢不敏。 只是妃莱卡的心思欣蒂亚向来是猜不着的,她检查着艾利森的伤势,随口就向着妃莱卡搭了话:「妃莱卡,你对于仿生人有什么疑问直接问艾利森就行了,那本手扎里写有关仿生人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妃莱卡的心里是绝望的,脸上显现出来也没有意义。她知道欣蒂亚只会对于她表现的情感好奇不已,只得自己开口回应她的话语:「不是……这,我今天才跟艾利森博士见上第一面呢,更何况以前工作业务毫无关係,就算针对星河有什么疑惑,我也只会透过官方管道上报!我会外借拉赫玛的手扎,主要是因为——」 欣蒂亚检查完艾利森的伤势,仍没有等到妃莱卡的下句话,只得疑惑的追问,「因为?」 「因为你要查的是惠勒的资料,不是星河的。」艾利森转过身,双手抱着膝盖,随手拨了下落在肩上的棕色捲发,灰色的凤眼微微瞇起,上下审视着整个人僵立在原地的妃莱卡,「怎么?想知道答案又不敢问吗?这样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怎么写。欣蒂亚,你的眼光实在不怎么样,她甚至连才能都上不了台面,你为什么会中意她?」 「关你什么事啊?」欣蒂亚疑惑的看了艾利森一眼,「真要中意技术好的人,我已经中意过你们了,不需要第三个第四个。」 她一手提起了坐在地上的艾利森,让对方站起身,她绕着妃莱卡转了一圈,欣蒂亚可以从她的肢体语言里解读出不安,却无法理解为何她会感到不安。是因为惠勒吗?根据妃莱卡对艾利森的话產生的反应,艾利森确实没有说错她的目的,但是惠勒为何会让她產生这样的反应? 「所以,妃莱卡想问什么?」 妃莱卡悄悄的嚥下了唾沫,紧张使她的指尖止不住地颤抖,她想起了在这一切纷乱发生之前,致使她前去图书室的理由,莫比乌斯先生告诉她的那些关于拉赫玛与惠勒之间的事。是的,这是她希望能够得到解答的问题,眼前的两个人毫无疑问,从他们的对话中可以知道,他们与惠勒时代的创造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係,所以如果要找到解答,或许只有从他们口中获得的才是最为正确的答案。 她借的这本拉赫玛博士的手扎,是为了想知道将符号使用在惠勒身上的那些纪录究竟为什么让佩利亚邦德的人如此避之唯恐不及。 佩利亚邦德极尽所能地叙述了惠勒的不受控与威胁性,但实际上到了妃莱卡这个年代,已经很少人知道当时真正的状况了。她不想随意刺探别人的情况,但是欣蒂亚和面前的艾利森博士,很显然对于仿生人方面,绝对有着比她更丰富与更全面的知识量。 但是,她该问他们吗?哪怕欣蒂亚表现出了对莫比乌斯先生的熟悉,但是她也没亲眼见过他们相遇,那种熟念是真实的吗?莫比乌斯先生真的就是欣蒂亚口中的「泰勒」吗?再加上,艾利森博士虽然确实是负责了星河基因编写的部分,那他又是否真正了解惠勒呢?他是在什么样的基础上製造出星河的?按照他们刚才的对话,星河是使用惠勒的技术製造而成的,那…… 「你们所提及的另外一个拉赫玛……是你们的谁呢?」 艾利森双手抱胸,想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回答了她的问题:「我哥哥。异父异母,我是因为才能被领养的。」 没等欣蒂亚开口,艾利森毫不犹豫的接着说下去:「做为拉赫玛家的长子,他又聪明又温柔,对谁都好得要命。过去他在大学时期的研究就是与仿生人器械相关的,虽然没有统整出一个真实的概念,但是他的理论还是相当受当时业界的欢迎。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研发出第一具完全能够符合人类所有需求,真正自主且不需要人类在背后操控,完整独立的仿生生命的人,会是他。」 才华盖世的阿拉特西˙拉赫玛。 「确实按照这里人的理解,甚至是佩利亚邦德内部的纪载,他都是第一个创造仿生人的人,然后技术很快就流传到别的公司,让微笑企业也能够踏入仿生人市场——实际上?这里星河的技术只有我知道,没有我,他们连根头发都做不出来,一群蠢才。」 欣蒂亚瞥了他一眼,眼神很是好奇。妃莱卡本是还在试着消化艾利森的资讯,注意到一旁欣蒂亚的表情,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她在好奇什么——她在好奇艾利森的情绪是从哪里来的。 不出所料,欣蒂亚问道:「艾利森,为什么会说他们都是蠢才?」 「……好歹我和阿拉特西还是跟你学习过的,他们?不懂的理论说的像懂了一样,动手动脚之馀还想对那些咒言下手,要不是我威胁他们会让星河变得跟惠勒一模一样,咒言老早就被他们投入实验了。」 「咒言?」陌生的词汇让妃莱卡短暂的转移了注意力,随即回过神,皱着眉头追问,「和欣蒂亚学习过?等等,製造仿生人的技术……是欣蒂亚的?」 「技术没有属于『谁的』这种说法。」欣蒂亚摇摇头,接着说道:「我只是用他们的理论来举一反三而已。当时阿拉特西和艾利森带着对我来说相当新奇的概念来到荒原,告诉我他们的研究之后,我稍微针对他们的想法提出疑惑和见解。阿拉特西是很优秀的学生,但是思想太陈旧了,反而是艾利森当时学的比他好多了,提出了很多很有趣的论点。」 艾利森质疑的视线落到了欣蒂亚身上,「我当时的表现有这么好吗?那为甚么最后达令是教了阿拉特西不是我?」 妃莱卡同样像着欣蒂亚投以好奇的视线。是啊,如果正如欣蒂亚所说,那为什么艾利森的兄长创反倒是成为了首位创造仿生人并获得成功的人? 「别喊我达令,下次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喔。」欣蒂亚戳了戳艾利森的脑袋,语气倒也称不上有多么不悦,依旧平平淡淡的,却让妃莱卡无端的感受到了强烈的威胁感,「没有为什么,因为他听懂了,但是艾利森花了比较久的时间才稍微能理解……单纯是悟性上的差距。」 艾利森面无表情地撇过脸,「没办法,阿拉特西的才能确实无可挑剔。」 故事的轮廓似乎已经很清晰了。惠勒是由艾利森的哥哥,阿拉特西˙拉赫玛,根据欣蒂亚过去提供给他们的例子而创造出来的,但是,既然是阿拉特西˙拉赫玛的作品,艾利森又为什么会来到几乎将拉赫玛推到对立面的佩利亚邦德来工作呢?甚至提供了仿生人的技术……这说不通啊。还有他们刚才提到的那个「咒言」又是什么呢? 「惠勒的失控,究竟是指什么?单纯发展出智慧的话,现在的时代也不是这么无法接受的吧?」妃莱卡苦恼的抱住自己的脑袋,她的本意是想要知道那些符号究竟会对仿生人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是现在仔细想起来,这一切似乎没有她想的这么简单。 「惠勒的失控基本上是在预期内的事情,并不是像微笑企业对外宣称的意外,我在最一开始就跟阿拉特西和艾利森说明过,如果尝试使用具有学习力与情感系统的人工智能作为仿生人核心来製造的话,这种必然的结果他们需要向使用者说明清楚。」欣蒂亚顿了顿,疑惑的视线投向了双手抱胸的艾利森,「不过我比较疑惑的是,你们居然说都没说吗?我是在荒原开始出现惠勒的时候才知道你们做了什么,爱德华和泰勒都没有出现惠勒的现象,你们到底是怎么搞的?把咒言拿去给惠勒使用?」 艾利森憋红了一张脸,棕色的捲发遮不住他泛红的耳尖和后颈,让他整个人就像被戳到痛点似的,气得狠了甚至瞪了欣蒂亚一眼。 「我刚才就想问了,所谓的咒言是指什么?」 「就是那些黑色的符号。」欣蒂亚从随身包里翻出了空了的玻璃瓶,在妃莱卡眼前晃了晃,「你昨天给我的那些我今天已经用光了,就是那些会自己移动的黑色符号。那是我的东西,不过因为我没有很认真在管理的关係,当年阿拉特西和艾利森好像带了不少走……在几楼来着?今天还得把那些咒言回收才行,你们两个拉赫玛真的让人太不省心了。」 艾利森撇了撇嘴,掏出了自己的身分识别証,在欣蒂亚和妃莱卡的目光下迈步沿着走廊向前,拐进了一间实验室。 欣蒂亚和妃莱卡互看了一眼,没搞懂他的意思,艾利森从实验室里头探出了脑袋,满脸不耐烦:「过来啊,不省心的拉赫玛带你去看咒言。」 欣蒂亚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疑惑的看向了妃莱卡:「我刚才说了什么让艾利森生气的话吗?」 妃莱卡想了想该怎么解释,但是因为解释起来好像有点麻烦,于是她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 欣蒂亚皱着眉头,青涩的面庞带着想不透的苦恼,和妃莱卡一同迈开了脚步,踏入了艾利森的实验室。 第七章 咒言与惠勒(1) 艾利森的实验室里摆了精緻的玻璃试管,以及各式各样的大型实验器械。欣蒂亚和妃莱卡随着他走向了位在实验室最里面的一扇防盗门,只见艾利森在感应身分卡片后俐落的输入了密码,而后推开门,示意两人先移步至里面的房间。 妃莱卡对上对方颇为不悦的表情,像在质疑她为什么还跟着欣蒂亚一起跟上来了,也只能摸摸鼻子跟上去。她也对于那些咒言好奇不已,再加上现在电梯也坏了……等等,电梯坏了,那欣蒂亚是怎么上来的?刚才搏斗时她没办法去关注逃生梯的位置,所以其实逃生梯没有毁损? 那为什么至今为止,佩利亚邦德合约的佣兵团或是保全团队都没有上来疏散人群呢?在一路从书库下来的时候,到处都是被砸伤或是被波及的人,妃莱卡没有心思顾虑他们,只顾着自己得快点离开危险的地方,一方面也是觉得佩利亚邦德的救援团队应该很快就会抵达了……但是至今为止,都没有看到任何负责救援的人抵达现场,又是怎么一回事? 欣蒂亚在进房前往外看了一眼,意味不明的说道:「下雨了。」 「这里常常在下雨,」在她之后闔上了门,艾利森哼了一声,「都已经来这里这么久了,你还没习惯吗。」 「我也没有回来这座都市很久呀。」欣蒂亚轻声说道,「也不过是将近十年而已。现在你们住在首都的人寿命也延长了许多,更迭是很快的,我大概永远无法习惯这座都市吧。」 艾利森瞥了她一眼,没应声。他将实验室重新上锁,转身领着他们俩走到了一处高至天花板、装满实验器材的柜子前,再度输入了一串密码。只听小小的喀噠一声,他双手使力,面前的柜子向外推开来,露出了一条向下延伸的狭窄螺旋梯。 同样是妃莱卡先行进入,欣蒂亚其次,艾利森最后才踏进内侧,将外头的门给关了起来。一瞬间,整条廊道陷入了黑暗,只听两声清脆的击掌,周围缓缓的亮起了暖黄的光,照亮了艾利森相当不好看的臭脸。 欣蒂亚打量着他那张不怎么和顏悦色的面庞,摆着那脸色从她身旁穿过,在艾利森走到妃莱卡面前时,忽然开口:「艾利森,阿拉特西还活着,他也不是独生子,就现在发展至今的实际状况来看,其实我认为我确实很感激你待在佩利亚邦德,让惠勒的事情不再进一步发酵。」 从妃莱卡的角度可以看见,艾利森的脸色微妙的红了起来,露出了类似害羞的表情,模样甚至看起来有点高兴。在注意到妃莱卡正在看他时,他的表情又瞬间变回了恼怒,嘴硬的哼了一声:「确实是该心怀感激,要不是有我,还没办法诞生能够取代惠勒的仿生人呢。」 欣蒂亚不予置评。确实就像艾利森说的那样,惠勒出事的时机点是经过阿拉特西精巧计算的,几乎是强逼着人们必须接受他们改变的时机。但是他没料到的是,已经习惯惠勒方便性的人类对于惠勒的改变几乎是抱持着牴触与抗拒的态度,他们虽然知道惠勒很方便,但是这仍不妨碍他们因为太过害怕而将改变的惠勒逐出家门,几乎是瞬间性的,街上满是茫然的惠勒,他们无处可去,被过去陪伴的家人、朋友、恋人与其他重要的人们驱赶着逐出了首都。 但是人们又太过依赖惠勒了。仿生人的便利性在生活中不可或缺,如果不是这个时间点,艾利森突然宣告了已经和当时正崛起的微笑企业达成了合约,以最快的速度生產出了据说更有稳定性的星河,首都悬在平衡边缘的社会几乎就要因此而再度陷入崩溃。 至于艾利森的背叛……并不是针对艾利森加入佩利亚邦德这件事,正如他先前所说,欣蒂亚自己是感激的,她认为的背叛是指他们被判了她的信任,还是没有说该说的事。或许她可以试着原谅他,只是从至今为止微笑企业的方针来看,他还是没有告诉佩利亚邦德那些早就该说的注意事项。这对拉赫玛兄弟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该说的总是不说清楚,非要惹人生气。 论及都市的混乱,欣蒂亚其实是最晚知道的。她只在他们刚开始製作仿生人的时候和他们一起在首都待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回到荒原去了。中途陆陆续续的是他们来了几趟,每次都带上了新的惠勒,美其名时陪伴,实际上按照爱德华和泰勒的说法,他们觉得挺像是要她免费检查。 虽然欣蒂亚实际上完全没有检查过,毕竟这些惠勒没有智障到自己跑去咒言存放的地方让自己接触那种未知的东西,但是不排除他们的製作者们脑子实在是不太好。 而再度踏入首都的起因,是因为阿拉特西已经没有办法了。他对于自己几乎是丧失了所有信心,整个人失去了支持自己的力量,身边是随着他一同离开的惠勒,哭求着想要得到欣蒂亚的原谅。 虽然欣蒂亚的作法是让爱德华和泰勒把这个人只会抱着她哭的人给捆了,一起带回来看看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在最一开始她要求他们在製造仿生人之前需要做到的事情,无论是阿拉特西或是艾利森,都没有依据自己的誓言让购买惠勒的民眾告知,他们选用具有学习力的人工智能作为惠勒核心的危险性。阿拉特西是因为相信人们可以接受惠勒的进化,艾利森是为什么没有说,欣蒂亚完全不知道,也不认为自己会理解。 说穿了,她之所以会来到他们的首都,这座总是亮着霓虹灯光,降雨机率几乎每天都是满百,犯罪率也是日常生活的都市,除了本身对于这座驱逐仿生人的城市感到好奇之外,她实际上是来收拾烂摊子的。只是里面增加了让爱德华和泰勒体验生活的细节,毕竟荒原那种地方一直让他们和惠勒交流,长期下来对于成长没有什么好处。 她需要学习,需要变得更像属于这个地方,才不会马上被发现自己身上的特殊之处。哭泣的阿拉特西带给她追随他的人,包括妃莱卡的父母。妃莱卡的父亲是个博学的人,她的母亲是唯一一个特殊的惠勒,见证了所有惠勒接受到的善意与恶意,她的人格与独立意识发展程度已经足以使她被称之为人,只是永远都差了那么一点点,那是她作为惠勒永远跨不过的坎。 但是那一点点宛如天堑的距离,或许正是惠勒永远无法跨越的最后一道作为独立生命的门槛。非常可惜,妃莱卡的母亲,名为莉莉亚的惠勒,论及她那样特殊的角色,欣蒂亚只能感叹着:非常可惜。 言归正传,因为阿拉特西贸然使用咒言的缘故而导致惠勒產生了「自我意识」,实际上欣蒂亚并不认为那些反馈是真正属于他们的独立思想。咒言并没有把死物变成活物的能力,对除了她以外的生物所造成最常见的效果,通常是时间上的加速。类似于一个二十岁人瞬间变成五十岁的人之类的,不过大多数具有自我意识的生物都不太会受到太具体的影响,顶多代谢快一点多拉几次肚子就可以消化掉咒言的效果。 「欣蒂亚,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走在前头的艾利森越过了妃莱卡,仰着脸向始终一言不发的少女提出了疑问,「因为咒言而改变的惠勒,究竟变成了什么?我不否认在阿拉特西提出想要使用咒言来改变惠勒的时候没有提出反对意见,但是你当时只跟我们说这是很特殊的东西,建议我们不要去实验……但是,惠勒们接触咒言之后所產生的反应却越来越像人,这和你一开始说明的不一样啊。」 欣蒂亚的视线落到艾利森身上,想了一会儿才回应道:「他们之所以被排斥,或许是因为原本你们推销的是『物品』而不是『人』吧。他们的反应模式变得更像人类是必然的结果,这点我已经在跟你们交流时反反覆覆地说了好几遍啦。」 欣蒂亚跳了两个阶梯,轻巧地落在下层,勾住了妃莱卡的手臂,看着正在解锁楼到尽头那扇门的艾利森,回应了他的问题:「和我说明的状态完全没有不一样的地方,是你们两个把咒言想成了另外一种太简单的东西了。」 科学家都是这个样子吗?有的时候欣蒂亚会稍微有点苦恼,她总是告知了危险性,但是往往她知道的时候,事情老早就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艾利森解开了楼梯尽头的门锁,泛着金属光泽的蓝色铁门被艰难地推开,他努了努嘴,示意妃莱卡和欣蒂亚先一步进去。 而在门后的空间里,三个巨大的试管几乎占满了所有位置,徒留在彼此之间约一人宽的走道。整个房间大概有两间艾利森的实验室大,宽敞的甚至让人无法想像假如移除了这些巨大的试管,这个空间能够容纳多少东西。 第七章 咒言与惠勒(2) 巨大的试管里密密麻麻的全是漆黑的符号,它们快速地旋转移动,像是某种具备生命力的虫群一般不断地在试管中打转与碰撞,没有任何一点规律,唯独能够看出那些符号之间闪烁如同矿物般的色泽。 在见到这三个庞大的试管时,儘管已经不是第一次,但始终只有隔着防护玻璃墙,自高处远看过这些咒言的妃莱卡,还是打从心底涌起了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而与她的不安相比,欣蒂亚脸上浮现出了类似于欣慰的笑意。 「他们好乖啊。」她看着那些不断打转的咒言,轻声感叹着。 艾利森和妃莱卡不约而同地向她投去了复杂的眼神。似乎唯有这种时候,他们才能够更鲜明的感受到,欣蒂亚确实是与他们不同的。 只见那些符号的主人迈开步伐,走向了距离自己最近的试管。她的掌心刚贴上了玻璃外层,几乎是瞬间性的,咒言有条不紊的聚集在她掌心贴上的那一个区块,紧密地贴在一起,不过短短几分鐘,原先几乎填满巨大试管的咒言已经凝聚成短短一束,紧密而坚实的反射着金属般的色泽,化为了如同刀剑一般的形体。 欣蒂亚的手缓缓地离开了试管壁面,泛着金属光泽的锐利形体就像被她抽离了试管,随着她动作,存在于试管内侧原先聚集为刀剑形体的咒言越发减少,直到欣蒂亚的手完全离开了试管壁面,里头已经空无一物。 「你做了什么!」艾利森猛的扯住了欣蒂亚抽离的手,语气拔高了几分,「那一整个试管内的咒言呢?我甚至没有打开开关!」 「我只是改变规则而已。」欣蒂亚的模样倒是无辜,摊开了掌心,将手递到艾利森眼前,「你们当初可以带着那些咒言走,除去我没有认真管理之外,也有我自己想要实验的成分在。当时给你们带走的那部分咒言所订下的规则之一是『可收纳』,既然现在已经不打算继续供给你们使用,我当然就取消了这个规则,这样回收的速度比较快。」 在她诉说的同时,黑色的符号自掌心中央延伸,延着她的掌心扩散,攀上了指尖,包裹住手腕直至衣袖之下未裸露在外的肌肤范围,眨眼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欣蒂亚微微一笑,「大概就是这种概念。」 「等等,你想实验的意思是……」妃莱卡从眼前不科学的一幕中回过神来,看相欣蒂亚的眼神逐渐变得不可置信,「欣蒂亚……你说,之所以会提供咒言给艾利森与阿拉特西˙拉赫玛,也有你自己实验的成分……意思是说,连同惠勒的改变,也在你的预期范围之中吗?」 艾利森的眼神也变了,他看向面前的少女,对方的眼底依旧清澈如昔,像是无法理解他们的恐惧与震惊,轻巧的回应道:「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虽然定义与发生的顺序和我预期中不同,但是都还没超过意料之外喔。」 「我预估了两种可能,你们会跟我索要咒言,或者是用偷的。不管是哪种都无所谓,毕竟口头诉说你们恐怕也无法理解咒言真正的效用,实际使用肯定能够理解它的危险性吧?也做了两种推演,你们会使用在惠勒身上,或是使用在自己身上。打从在荒原见到第一具流浪的惠勒时,我就已经知道你们走向哪种方向的答案了。」 艾利森的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于他们而言,长达数十年的时间,他们都在为自己过往犯下的错误,试图使用惠勒与欣蒂亚的咒言结合来创造属于仿生人更多的可能性,最后却创造出了似人非人的怪物这件事赎罪。 惠勒带给人的感觉难以描述,他们像极了人,但是却又能够很清楚的明白他们不是人类。为了这个错误,为了收拾他们衝动后的后果,艾利森把自己人生剩馀的时间大半投入了星河的研发,这一切只是为了弥补这个错误。而此时此刻,他们在久远之前遇见的,让仿生人研究跨出歷史性一步的人,却早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 她是在看他们笑话吗?儘管因为这样的想法而產生了愤怒,但是更多的是对于这些可预期的未来终究是发生在他们手里的无力感。艾利森早已过了可以随意发洩情绪的年纪,更何况他们早就知道了,欣蒂亚就算预料到了也不会告诉他们,只是因为那是他们自己决定的事情而已。 正如他们明明已经被告知了惠勒的危险性,却因为无中生有的自信而去使用咒言一样。 「……我还是不懂。」艾利森缓缓地吐出了字句,视线死死的盯着面前依旧微笑着的少女,「既然你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果——那么,为什么这里的人会对惠勒的存在感到恐惧?明明他们就跟莉莉亚毫无区别!」 莉莉亚,妃莱卡的母亲,欣蒂亚眨了眨眼,那些惠勒怎么能够与莉莉亚相提并论呢?人类会对惠勒感到恐惧,与其说是对于进化感到害怕,倒不如说是出自于本能吧。只要是拥有本能的生物,都会对惠勒那样的存在感到恐惧的。 已经和艾利森说明过因为他们变得更像人所以使人恐惧,但是艾利森似乎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那就稍微再说的更详尽一点? 「你们使用具有学习力的人工智能作为惠勒的核心去发展,并且使用咒言在他们身上,导致他们的学习力因为咒言的影响而加速,类似于演算方面的进化,目前看起来大部分的惠勒『只有』这样的显性效果。」欣蒂亚歪着脑袋思考,空出的手探进了自己的随身包里,掏出了相机举到眼前,对着面前充斥着咒言的剩馀两个巨大试管拍了几张照片,「但是这样并不代表惠勒就具有『情感』。惠勒加速了逻辑演算,但是情感系统的计算却没有办法单靠加速累积,人类的大脑会分泌类似多巴胺或是催產素的神经传导物质影响你们的情绪,但是惠勒不会呀。」 「人们本能的对于惠勒感到恐惧,完全是因为他们被咒言加速,并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学习与体会——就算有这段时间的铺陈,也无法保证经过体会的惠勒就会拥有人的特性——在这之前,惠勒已经先学会了『模仿』。他们可以完全模拟出哪种情绪状态下人会呈现哪种状态,从体温到肾上腺素的反应,表情只是最基础,举止可以通过运算变得跟人一模一样——艾利森和阿拉特西只看到了惠勒被人排斥,但是你们恐怕没有看过,当你因为悲伤而躲在家里哭泣时,惠勒用一模一样的表情看着你,和你做着一模一样的事情,机械眼却是冰冷得像在研究一隻猴子的模样。当与惠勒独处时,被咒言加速过的惠勒,全都是那副德性:他们会把人类的所有反应都『背』起来,依据需求假装成自己的样子,用以贯彻你们最初的指令。」 惠勒最基础的指令,是阿拉特西非常偏颇的「服务人类」。 依照使用咒言所造成的各种可能性,单纯只是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虽然艾利森和阿拉特西并不这么认为。他们虽然创造惠勒,却不会和惠勒独处,所以忽略了他们的改变也是情有可原。 惠勒只有在与人独处,并认知自身没有危险的状况下,才会刻意去模仿人类。他们会欣赏人们因为自己表现出完全一样的举止而惊恐的态度,会对于他们的所有反应感到好奇,而他们自身的成长却还没到具备「同理心」的程度。他们无法理解,只觉得有趣。 如果要代换危险性说明的话,或许可以说是……惠勒的改变使他们几乎等同于反社会人格障碍的病人。 而莉莉亚的特殊之处,就是她触发了咒言几乎不可能会產生的可能。待在阿拉特西身旁的惠勒秘书群之中,她因为偶然接触了「知识」,而变得比其他人更偏向人类。在咒言发挥作用时,使得她模仿的那一面因为复杂且多样的范例而变得更有自由度,再加上陪伴在她身旁的人——妃莱卡的父亲,是拥有相当经验的心理医学专业人员,在对方的影响下,使莉莉亚诞生了偏向人类的「个性」以及「想法」,这也是她特别的最主要原因——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不过仿生人会怀孕倒完全是真的出乎意料之外,毕竟在製造仿生人的时候阿拉特西和艾利森两个大男人根本没研究过女性的人体,理论上只有外表上的差距,实际上惠勒仿生人都是没有性别的。 思至此,欣蒂亚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上的咒言,拇指指腹轻轻的触碰着终止和食指的指尖,几个符号因为她的搓揉而悬浮在指尖之前,其馀的咒言在皮肤表面上爬行,直往她的袖子底下鑽。 「艾利森,能把这些试管打开吗?」欣蒂亚叹了口气,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像是想遮掩爬满了符号的肌肤,「我想把这些咒言都带回去,你们应该不会反对的吧?」 艾利森正从她对于惠勒的说明中迟迟无法回神,听见欣蒂亚的呼唤时脸上还是茫然的,完全没有反应,反倒像是很想继续问下去的模样。 就在此时,几声远远的闷响在他们头顶的位置响起。三人不约而同地仰起脸,房间最顶端的位置是一圈玻璃墙面,作用应当是给一些想知道咒言模样的微笑企业成员观赏咒言使用的。此时此刻,有两个人趴在那几面玻璃墙之前,其中一人抬起手又敲了敲玻璃,闷闷的声响再度响起。 欣蒂亚皱起眉头,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忘了问艾利森,便直接开口询问:「艾利森,我今天来到这里的时候遇见了假扮成爱德华和泰勒的星河,他们扮演的挺不错的,你们私底下有在做关于咒言的实验吗?」 「实验……关于咒言的实验?」艾利森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他们只让我负责製造星河和持续优化,至于咒言的部分,当时的契约有一部分是需要将这些危险物品交给他们管理,契约中也註明了佩利亚邦德的人不得任意取用……我也不认为他们有那个胆子。」 面对欣蒂亚疑惑的视线,艾利森补充解释:「毕竟咒言会一直增加,他们似乎会对于暴露在空气中会快速繁殖的咒言感到恐惧。」 话是这么说啦。欣蒂亚搓了搓指尖,她能感受到有些人或是星河的内部有咒言的存在,这个部分或许艾利森自己也不清楚,毕竟艾利森体内确实没有咒言的反应。 包括稍早前那两位星河……扮作爱德华和泰勒的两位,他们身上虽然没有咒言的反应,但是一直都让她有种很奇怪的熟悉感。不过既然艾利森也没有对她说谎,她也不必硬要追问。 欣蒂亚再度仰起脸,对着趴在上头玻璃墙之前的两人扮了个鬼脸。 妃莱卡瞇着眼看了好一会儿,迟疑地问:「欣蒂亚,那是……莫比乌斯先生吗?」 在上头,玻璃墙面之外的两人分别是有着妃莱卡熟悉面容,拥有一头蓝短发的莫比乌斯,以及一名拥有深红短发,脸上有一道横过脸颊的刀疤,模样冷漠的青年。 欣蒂亚看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的转向了艾利森,「所以我确认一下,艾利森你并不知道有两个假扮成爱德华和泰勒模样的星河,把我引进这栋建筑的同时试图把我带到某个不知道是哪里的地方,对吧?」 或许是距离太远,艾利森瞇着眼只看得见蓝色和红色,根本不知道上头的正是欣蒂亚话中提及的两人,更何况在他印象中,泰勒是红发、爱德华则是金发,与上面两人的顏色并不相同——因此,接下来艾利森说的几乎全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 「那两个老是喊你亲爱的,又每次都害你处境危险的傢伙们我才不感兴趣呢。更何况我这边接到的消息,是因为你进到了佩利亚邦德的建筑内,之前安置的感应器起了反应所以才知道的……别这样看我,我只是实在很期待你来探望我而已。」艾利森轻咳了几声,彆扭的别过脸去,「不过如果你是问起有与爱德华和泰勒相似的星河的话……佩利亚邦德内部几乎只要是稍微抢眼一点的人都会被扫描身体数据,製作成星河备用。这是机密,他们之前避着我搞的复製人计画,但是目前很失败……那两个引诱你进来的星河,看起来正常吗?」 这就要看「正常」的定义了……欣蒂亚若有所思,她暂时不想看爱德华和泰勒听见艾利森的大实话会是什么表情,虽然肯定很有趣。仔细想想,那两个星河虽然给她熟悉的怪异感,但却不擅长模仿,与其说是扮演爱德华和泰勒,不如说是模仿他们对待其他人的方式,相当拙劣。除此之外,他们也很明显是听从了某个人的命令才会接近她……他们当时似乎是打算带她去见那个人吗? 不过他们体内有一些另她疑惑的能量在流动,欣蒂亚能够感应到他们还在这栋建筑的某一处,已经停止移动好一段时间了。或许等和泰勒与爱德华会合之后可以去多看几眼微笑企业究竟有那些实验,全当作难得来一次的观光了。 第七章 咒言与惠勒(3) 涉及仿生人开发、义体製造、人体改造以及军火生產等高科技產业的微笑企业除了危险的东西,还有许多附属的旗下企业。比如当年植入式改造重要的晶片以及人造器官等,那些东西欣蒂亚还挺感兴趣的,人类製造的人类的器官光是听着就觉得很有趣,希望今天能够去看个两眼。 「那两位星河还算正常。」欣蒂亚仰起脸,看着在上头玻璃墙外已经停止敲击墙面的爱德华和泰勒,挑了挑眉,「不过他们的模样都是旧的。我不明白为什么佩利亚邦德内部会有人知道把这两个人凑在一起,有机率可以把我引到这里来。关于这点,你有什么头绪吗,艾利森?」 艾利森此时已经认命地绕到了装满咒言的试管前的操作台输入操作代码,闻言输入的动作微微一顿,低下头去继续输入指令的同时回应道:「当年你入城的时候有上报你的个人资讯吗?微笑企业非法拥有所有居民的个人资讯,特别是在佩利亚邦德内部就职的人,亲朋好友兄弟姊妹都会被特别关注。可能是他们俩在填写相关资料的时候特别诚实吧。」 妃莱卡还仰着脸在看那两个人在上头的玻璃墙上干什么。她有些不安地拉着欣蒂亚的衣袖,试着让她多关注一点上头正在发生什么事,而被她提醒的欣蒂亚只是满脸疑惑的看了她一眼,举起了相机衝着上头又拍了一张。 「欣蒂亚,我有种很不安的感觉。」妃莱卡绷着脸,她犹豫着说道:「我总觉得我们进来得太轻松了——」 「嗯?是太轻松了没错。」欣蒂亚认同她的论点,点了点头后说道,「倒不如说,我也有点不祥的预感呢。微笑企业的高层如果看到这样的场景,说不定会很慌乱?他们无法控制的咒言眼看就要被我全部都带走了,不晓得该不该把我抓起来、切开来或是其他怎么样子。但是艾利森的技术他们又还没有全部偷到手,该如何在这种状况下得到最高的利益呢,这大概是目前为止最严峻的问题。」 「你别说的这么事不关己啊。」妃莱卡拍了拍她的脑袋,少女放下了手中的相机,有些埋怨得看了她一眼。 「他们不会对我们做什么的。」欣蒂亚叹了口气,抬起双手,向着上方的玻璃墙比了个手势,目送着泰勒和爱德华的身影消失在玻璃墙的可视范围之外,她迈开步伐走到了艾利森身旁,看着对方开啟了封闭咒言的试管,双手背在身后,衝着妃莱卡的方向笑了一下。 只见那些咒言在封闭的试管开啟的剎那,像是有所知觉般的停止了旋转与衝撞,接着就在两人的目光之下,一个接着一个符号逐渐淡化,不过在眨眼瞬间,那些符号已经凭空消失在了试管之中。 「好啦。」欣蒂亚一蹦一跳的绕到了另一侧上锁的门边,向着陷入呆滞的妃莱卡与艾利森招了招手,「走吧。我还想在离开前好好地逛一逛呢,你们这里有没有办法让我多看几台星河啊?」 还没等他们俩回应,在她身后的门已经先一步由外向内敞开来。只见原先在楼上玻璃墙之前的两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们的楼层,一人手里还操控着手环上投影的面板,另一人则是将欣蒂亚向后一拉,扯进了怀里。 「亲爱的,刚才为什么都不理我?」蓝发青年可怜兮兮噘着嘴,脸颊贴着她的发顶又亲又蹭,嘴里吐出的话语却是尖酸刻薄的很,「和这位与佩利亚邦德同流合污的拉赫玛有什么好说的?你想来把咒言收回去,直接跟我们说一声不就好了吗?没道理他做得到的事我们办不好啊。」 艾利森瞬间黑了脸,咬牙切齿地瞪着面前衝着自己满脸鄙夷的蓝发青年,愤怒的发出了抗议:「不要欺人太甚了,泰勒!」 妃莱卡恍惚地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熟悉的面孔说着陌生的话语,不确定的呼唤:「莫比乌斯先生?」 泰勒哼了一声,白了艾利森一眼,视线落到了妃莱卡身上,瞇起了双眼,「原来是莱妮小姐。我还愁着怎么您去了趟大书库就不见踪影了,原来是和亲爱的会合了啊。」 欣蒂亚拍了拍泰勒环在她身上的手臂,一个转身挣脱了他的怀抱,凑到爱德华面前看着那尚未收起的投影面板上显示的字样,她随即皱起了眉头,摸着下巴向艾利森的方向招了招手。 艾利森恶狠狠地瞪了泰勒一眼,三步併作两步的走到欣蒂亚身旁,「怎么了?」 「你看这边这个符号,是不是警报系统被触发了呀?」 艾利森看了一眼,嗯了一声,「确实是触动警报系统的显示……完蛋了,现在我把咒言全部放走的事情他们肯定已经知道了,现在怎么办?」 话音刚落,周围的灯瞬间熄灭,接着警报的红灯亮起,伴随着刺耳的鸣音回盪在整个空间内。上方的玻璃墙不知何时已经被许多身着黑衣与防护服的人包围,他们似乎正在大声呼喊着什么,于他们所处的位置只听见雾濛濛的音调,甚至被警报声给遮掩了大半。 爱德华收起了手环上的投影屏幕,直起身低声说道:「他们在说不知道我们是怎么把咒言拿走的,想要下来一探究竟。」 「真不晓得算不算好事。」欣蒂亚耸了耸肩,稍微活动了下筋骨,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来我的观光行程必须得搁置了,反正艾利森在我们这儿,找个时间再来聊聊星河的事吧。」 「现在嘛……妃莱卡。」欣蒂亚轻巧的转过身,双手背在身后笑咪咪地看着不知所措的妃莱卡。 此时的她正因为认知到了莫比乌斯先生确实是泰勒,以及自己很明显地暴露在人群中而感到慌乱,听见欣蒂亚的呼唤而回过头来,微微颤抖的指尖藏在握拳的手中,甚至连话语都在隐约发抖。 「怎怎怎么了吗?欣蒂蒂亚?」 「……抱歉,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欣蒂亚歛起了笑意,抿着嘴唇,垂着眼低声问道,「不好意思呀妃莱卡,我好像自顾自地玩得太开心了,让你吓坏了吧?我会让你从这些事情中安全脱身的,别害怕。」 妃莱卡倒是不怎么害怕,她的内心就跟上头的玻璃墙一样,看起来易碎但是极端的坚强。否则她恐怕也无法顺利在范伦诺的照顾下好好长大,老早就被当成无趣的东西吃掉了。 她只是稍微被吓到而已,在一个自己准备要走的公司里被发现跟闹出了这么大事情的人是同伙,相信她在业界的名声肯定也不会比艾利森博士香到哪里去,还好已经暂时不打算就业了,否则她恐怕真的会有那么点害怕。现在与其说是害怕,倒不如说其实还挺让人兴奋的。 「说起来,妃莱卡想去荒原是吧?我还记得你之前那番慷慨激昂的言论,感觉上是真的非常想去……也不是不能带你去,只是如果不带上咒言的话,这些咒言距离我太远会失控的,你应该也不想在离家远行回来时,听见到处都是奇怪的疫病、灾害以及无数件莫名死亡的案件吧?」 欣蒂亚向上瞥了一眼,低下头摆弄着手指,交错的指间攀上了无数交错的黑色纹路,眨眼间又仅能见到那白皙的指腹些许薄薄的茧。 「现在开始,每个人的目标是保护好自己,尽可能的从这里逃走。」欣蒂亚双手背在身后,笑咪咪的对着他们宣告:「我肯定是没问题的,但是就算是爱德华和泰勒,也没办法保证自己毫发无伤吧?所以请大家尽力而为喔。」 「我们就到外面集合吧,请务必尽量不要太晚到喔。」 眼看欣蒂亚似乎已经准备好了崭新的目标,艾利森连忙喊出声打断她眼看即将画下句点的话语,「等等、达令你、不是,欣蒂亚!」眼看谴责的视线朝着自己转过来,他连忙摆着手改了说法:「我们现在为什么突然要开始逃跑了?应该还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吧,我还知道一些走道可以尽量避开——」 欣蒂亚竖起了食指,艾利森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委屈的闭上了嘴。 「首先,我必须先说,根据刚才我接收到的资料——对,别计较我在当时把帕尼从佩利亚邦德的系统里捞出来的时候留了不只一个后门,正常人都会这么做——根据那些资料,我获得了一个对我们而言不太美妙的消息。」欣蒂亚摊开了掌心,黑色的线条攀上了她的手指尖端,在他们面前凭空在她的手腕上凝聚成了一枚类似于爱德华携带的通讯手环,在短暂的喀擦一声后,手环亮起了蓝光,投影出了多个监视器画面中,只能看见无数名佣兵与保安人员手持枪械占满了走廊与楼梯,一队接着一队的朝着不同方向前进。 「似乎是因为我错估了咒言在他们眼中的重要性,」欣蒂亚耸了耸肩,指尖在投影画面前划开,换了几组监视器画面,画面皆是大同小异,彷彿整栋建筑仅存的人全都为了寻找他们而聚集在一起,荒谬的让艾利森整张脸泛着白,低喃了几句「怎么可能」。 「外部的爆炸以及从其他区域过来的攻击者都还在他们可以适当『示弱』的范围内,但是咒言嘛,微笑企业就算到处张扬被偷了,也不可能拿回来。」欣蒂亚关闭了投影,手臂上的黑色如潮水般退去,眨眼间又恢復光洁的肤色。 她拍了拍手,「正如我所说,接下来大家请以保护自己为目标,竭尽全力的从这栋属于微笑企业的堡垒中逃出去吧!」 「为了安全起见,我会和你们分头行动的。爱德华和泰勒,回去的路上记得把自己留下来的痕跡清理乾净喔。」 最后,欣蒂亚摸出了她的相机,笑容灿烂的说道。 「那么,在最后,让我们留下一张合照吧!」 第八章 不该存在与首都的魔法师(1) 他们兵分多路离开,爱德华和泰勒熟悉佩利亚邦德的建筑,妃莱卡有艾利森指引,再加上她的身手也比普通佣兵好了不少,也不会有什么问题。总体而言,欣蒂亚对于自己的安排非常满意。 咒言是她的东西,虽然自詡是什么特别之人,带着这些东西是为了来给人类发展机会什么的说法不会出现在她身上,但是这些咒言确实曾经给了阿拉特西和艾利森很多梦想——人类总是对于未知充满着想像,只要轻轻推一把……甚至根本不需要使力。 只有那些关心她的人离开身旁,她才能放开手脚来应对。 她珍惜这些特殊的对待。他们没必要这么做,但是却在她给予时善意地回覆了她,不管在哪个时代,似乎总会有那么一群人愿意给予她如同对于人类一般的待遇。 她替自己的伙伴们祷告,结束后,终于从安静的走廊上站起了身。 此时她的周围躺满了原先目的是胁持她的人,他们曾经试图举着枪枝好声好气的说服她,与他们一道前往他们雇主所在的空间,以最低损害的效果来达成他们的目的。然而此时,他们在欣蒂亚的周围陷入深沉的睡眠,甚至有些睡着的人已经打起了呼嚕。 黑色的符号从地板上回到了她的掌心,分散着落在其他人身上的符号随着她向前迈开的步伐,零散的聚拢在她的掌心,直到她抵达了走廊尽头的落地窗时,已经没有任何咒言留在原地,它们在她的掌心中,如同被风吹起的落叶般旋转着。 欣蒂亚回头望了一眼,缓缓地将摊开的掌心握成了拳,咒言从她的掌心失去了踪影,未曾存在过一般。 她收回了看向那些佣兵的视线,此时落地窗外撒入的是阴暗的夕阳光,大雨淅沥沥的落下,窗外全是哗啦啦的雨声。这么快一天就要过去,她顺利的回收了咒言,接下来就该思考怎么离开这座都市,回到荒原去了。 在这里的时间很开心,妃莱卡真的非常有趣,总是带给她很多很棒的惊喜。透过和她同居的这段时间,她可以更精确地模仿人类,衡量问题的尺度,推理他们的思想以及所作所为,替她把一个小小的东西从佩利亚邦德的系统里弄出去,真是比好买卖。 她沿着落地窗向着楼层的另一侧走去,脚步声回盪在寂静的走廊,她挽起了衣袖,看着咒言消失在她的外壳之下,直到抵达了楼层的尽头才停下了脚步。不是因为有任何队伍阻挡她的前行,而是此时她忽然想起,那对偽装成爱德华和泰勒的星河身上所散发的气息,似乎可以和先前爱德华提供给她的资讯画上等号。 欣蒂亚脸上的笑容头一次消失在脸上。无论是遇到了任何事,知道了爱德华与泰勒的身体数据被拿去製造了星河时;咒言被那对兄弟夺走了大半,使她几乎失去了所有力量,比一个人类还不如时;又或者是来到这里之后遇到的所有意外,她都可以假装是在自己的规划中。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这些人不知道她是「什么东西」,也不知道她究竟是谁。 她当然可以偽装自己在发现那两名虚假的星河偽装成她的作品时自己一点都不感到愤怒,也可以假装失去那些咒言对她而言算不上什么损失,哪怕阿拉特西恳求她的时候,她都可以……扮演出一个体贴温柔的老师,哪怕阿拉特西始终都没有诚实的告诉她自己的愿望。 大概是因为聪慧的他知道,不可能从欣蒂亚这里得到理想的赞同。 爱德华曾经说过,有很像「魔法」的技术与佩利亚邦德展开了合作,但是详情无论是他或是泰勒都没来得及调查。对于首都的居民来说,「魔法」是存在于传说故事,以及睡前童话里实现愿望的力量,不是真实的。而欣蒂亚不属于这里,她甚至比这座都市更加的年迈,所以其实她知道……魔法存在于世界上,存在于这座都市以外的地方。 原本她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在首都遇见魔法的。而事实证明,她实在是太喜欢将事情往理想的方向去思考,进而忽略了太多出现意外的可能性,而她最讨厌的结局终究还是在她的疏忽中诞生了。 她缓缓的转过身,在她后方的走廊上,原先没有任何人的位置,出现了一道投影。 装设在天花板上的投影系统使用着萤光蓝的色调投放着影像,细碎的粒子聚集描绘出了人脸的模样,衣着依旧是几乎落地的长袍,手上握着一把长杖,自信的笑容映在对方的脸上,与记忆中无数穿着这身长袍自信的面容重叠。 「……你们不该出现在这里,这里并不属于魔法。」欣蒂亚沉下脸,她只是淡淡地拋出了这句话,便转身准备继续下楼。 「因为这里是大海的另一端吗?已经过了将近百年,大人。」对方的声音在身侧响起,欣蒂亚随即单手握成拳,咒言凝聚的刀刃瞬间击穿了隐藏在墙壁中的喇叭。 「您可以选择跨越海洋来逃避我们,我们当然也能跨越千里的距离到达这片土地——这并不是不可能达成的事。」 如果真的不困难的话,也不必费上百年的时间来横越大海。欣蒂亚清楚知道这些话语的存在只是为了影响自己的心情,但她还是相当的不舒服。这座都市原本是她逃离那些会魔法的人们休息的地方,是她可以不顾忌任何目光与过往的藏匿处。而此时此刻这道简单的虚拟投影,却让她意识到连同这里,属于大海另一端的这里,都已经无法任由她取得片刻的安寧。 因为知道自己无法从她手中活着回去,而选择使用投影来对话,确实就像那群在魔法世界里摆弄政治的懦夫的思维,也符合那些为了战斗而生的魔法师们惜命的态度。 只是现在这个时代的魔法师,真的知道她是谁吗?还是她早已经沦落为传说中薄弱的一角,正如他们早已遗忘战争带来的残酷与血腥,永远尘封在阴暗的角落。 欣蒂亚打量着悬在天花板的投影仪器,视线缓缓地落在身旁的安全梯上。 他们是什么时候来的?刻意选择她落单的时候才按耐不住地与她对话,是又有所求吗?她跨越大海来到这里时,并不是如对方所述的那样为了逃跑,而是不想继续待在那里。会认定她是逃跑的,只有负责管理都市的审议会才会使用这种措辞。审议会的人,找到她还能为了什么事? 「长命的勇者依旧存在,但是审议会的人们已经在预言家的话语中失去了安全感。」她半侧过了脸,听见尚未被毁损的喇叭传来了藏不住的抽气声,挑起了眉毛,「你们早在许久以前就失去兄长大人的庇护了,看来是又出了什么事让事情恶化,这才走头无路的想办法让我回去。」 追求与这座都市截然不同,来自荒原之外的都市,跨越大海与遥远的路途来到了这个地方,只会因为他们已经走投无路。 「不过,你们听起来也没有特别需要我的样子,没有拜託我,也没有请求我,甚至谴责我是逃过来的,明明我并不需要为你们负起责任。」欣蒂亚松开手,掌心中由咒言凝聚成的刀刃如落雪般飞散,「反正我不想回去,你们也强迫不了我——我倒是很想看看,你们拿了什么来和微笑企业做为交易的条件,换得他们对你们的信任的。」 她踏上了安全梯,继续下楼。欣蒂亚此时稍微对于自己让所有人分开行走的决定感到后悔,但是这个时候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是她的失误忽略了这样的变数,好在这群人是针对着她,这表示他们也不会对其他人轻举妄动,算是一件好消息。使用高科技武器的人与使用魔法的人除了人性以外几乎没有相似之处,信仰到思维,研究与前行的方向,唯有对于权力以及掌控一切的追求如出一辙。 欣蒂亚没再多做停留,她调出了先前刚抵达佩利亚邦德大楼时扫描的地图,飞快地奔跑起来。支开艾利森和妃莱卡的好处是做什么事情都不会被询问,虽然并不是感到困扰的意思,但是有时候真的很难解释。 她从自己所在的楼层靠外的窗户一跃而下,双脚刚离开窗框,一声爆裂的巨响就从她的脑袋上方炸了开来,欣蒂亚立刻仰起脸,靠非出入口的那一侧墙壁被击穿,破碎的水泥块从天而降,距离她大概有两层楼的距离,因爆炸而瀰漫的烟雾被从中探出的机械义体挥散,她看见了一张陌生的面孔——或许不该说陌生,她对这张脸有印象,前阵子她打包帕尼的资料时有查到关于这组改造使用的军用攻击武器的相关资讯。 当时明确的标註了「测试中」以及「危险性极高」。 庞大的身躯装载着过多的军火,光是看见它跳跃的模样就足以想像沉重的坠落会带来多大的攻击性。宛如机甲一般的植入式改造将眼前的人身上所有相似于人的躯干给吞噬殆尽,连同那张面孔都能够看见精緻雕琢的人造痕跡,泛着电子红光的眼眸机械性的转动,头部深埋着使大脑能够更精准控制器械的切割痕跡,眼前所见的每一吋都是人造的,彷彿全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危险。 欣蒂亚飞快的张开双手,咒言瞬间飞散阻挡了对方朝着自己发动的攻击。炽烈的火光被阻挡在漆黑的咒言之后,她在空中转过身,双脚落地的瞬间呈现了起步的姿势,瞬间朝着大楼的破口飞奔而出。 后脚刚离开楼层的范围,背后巨大的坠地声激起的震波与尘埃就将她高高的拋起,欣蒂亚飞快的重新翻身落地,此时她尚未抵达建筑最低楼层,不上不下,这宽阔的平台是属于佩利亚邦德的斗技场。他们用来使那些实验中的改造人互相残杀,偶尔祭出高奖金吸引走投无路的人上前来卖命,在改造横行的时代,有时候不像自己对他们而言根本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妃莱卡的姊姊也曾经在这里,丝黛拉曾经是这里赫赫有名的斗士,至今仍在通缉榜单上头,被抓住了就只能继续在这方寸之地中反覆的战斗与抵抗,这就是她接受全身义体改造所需要付出的代价。 全身义体改造甚至是免费,谁让免费的东西总是这么令人着迷。 第八章 不该存在与首都的魔法师(2) 大雨将她全身淋的湿漉漉的,踏出的每一步都带着水的声音。 欣蒂亚放慢了速度,在场地的外围停了下来。 身姿庞大的改造人向着她的方向,伴随着足以使建筑震颤的力道向着她一步一步地走来。她能够从对方身上看到必胜的愜意,再重新多看了几遍,这个人确实已经是全身改造义体,或许连大脑都不完全是人类大脑来操控这些机械的存在了。 有时候她挺好奇的,这样的人和惠勒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差别呢?差了一颗天生的大脑吗?但是假如把意识上传到网路上,那么躯壳某种意义上就不需要大脑了,这样属于人类的最后一部分,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先生,你又是谁呢?」欣蒂亚双手垂在身侧,将背包的背带系得更紧了些,几乎已经束缚在自己身上,才缓缓的掏出了相机,朝着对方的方向按下了快门,「是按照微笑企业的指令,特意来杀死我的人吗?他们是怎么和你说的呢,我稍微有点在意,可以告诉我吗?」 从翻飞的烟尘中跨出的人身躯庞大,随着距离接近,欣蒂亚甚至仰着脸都看不清他的模样。机械的鎧甲组成,几乎只能称之为机器人的型态,身上不再具有人类的血肉躯壳,仅剩下头部被插满管子与植入式晶片的大脑属于原装。她能够看见金属的划开烟尘,手臂上凝聚着火力的砲管对准了自己的方向,大腿位置的黑色鎧甲敞开,内里镶上一整排的枪管,不难猜测眼前这人改造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使自己具有极强的火力。 但是因为过分武装而导致行动迟缓的部分,只能仰赖加速装置以及轮状的移动设备来改变方向与加快速度…… 对方显然没有与她对话的意思,催动着火炮迅速向她的方向袭来。操控火炮的手臂收起了砲管,取而代之的是一把泛着蓝光的能量刃,划过地面留下了一道道烧灼的痕跡。 欣蒂亚收起相机,侧身闪避对方挥砍而来的刀刃,在她避开的瞬间,刀尖一转劈向了她的肩膀,瞬间固定在肩膀上的咒言抵挡了攻击,几缕细细的烟从护住的部位向外飘出,象徵着咒言并非毫发无伤。她打消了沟通的念头,向后退了几步,双手合十,掌心分离,指尖抵着指尖,比出了一个类似于双手拢成圆手势。 相抵的指尖分开了些许距离,欣蒂亚没有停下脚步,不断的闪避袭来的攻击,维持着手势,在下一记挥砍落到地上时,她维持着手势的双手做出了扭转,右手向前转动,左手则是向后,不过眨眼的瞬间,只听砰的一声,攻击者悬着能量刃的手臂毫无悬念的砸在地上,原本应当连接手臂的位置飘出了几缕细碎的黑烟与黑色碎片,只剩下断裂的导线与切口平整的连接口,隐约能见内里的线路正闪烁着火光。 在对手尚未有其他动作的短暂空档,欣蒂亚飞快地比划着双手,接连比划出了指尖挥砍与掌心张握组成的手势,咒言在她的指尖凝聚,随着她指尖的晃动划出一道道痕跡,不过眨眼间便组成了一个陌生的符号。 符号最后一笔落下的剎那,又是轰隆巨响,原先庞大的对手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狠狠砸向地面,深刻的力道在场地中央压出了蜘蛛网状的裂纹,咒言从欣蒂亚的指尖洩出,宛如虫群般包覆住了对方的鎧甲,不过短暂的袭击后已经吞噬了对方改造过的四肢,只能听见愤怒的咆哮在场地内回响。 卸去了庞大的武装,躺倒在地而仅剩躯干的改造人,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毫无攻击力与反抗能力。他甚至无法用任何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只能愤怒的嘶吼着,精雕细琢的面孔扭曲成了不堪入目的模样,无谓的挣扎着。 如果还有一点是属于血肉的地方,咒言也不至于会吃的这么乾净。欣蒂亚缓过气息,让自己的呼吸恢復平稳,短暂的闭上双眼,让袭来的晕眩短暂的消退。她深呼吸了几次,才终于抬起了手,任由如虫群般徘徊在场地上空的咒言回到自己身边。 「改造就这么好吗?」 虽然有很多其他的事情想问,无论是除了他以外是否还有其他拥有强大武力的雇佣兵在这栋大楼里徘徊,或者是他们的目标究竟是否只有自己,欣蒂亚最终还是挑了一个想不透的问题。 在顺利击败对方后,欣蒂亚立即就操控着面板调出面前男人的所有资讯,这也方便她提出疑问,以及了解面前的人过往的经歷,进而去进行针对人类行为的分析。 这个人的大脑早就超出负荷了,应该无时无刻都处在死亡的可能性之下,像是节拍器一样稳定的晃动着指针,在生跟死之间无限徘徊。而这人之所以不会马上死亡,是出自于大海另一端的人带来的礼物所带来的效果。 如果再给他们多一点时间,或是他们再早一点来到这座城市,尽心潜藏在微笑企业内部不动声色,再多几位如同阿拉特西和艾利森那样想像力和实作能力都相当优秀的人才,相信仿生人市场的重大革新近在咫尺。 毕竟本质上……仿生人和炼金魔偶有相当程度的相似,而大海的另外一端所掌控的炼金魔偶技术,早就已经普遍到随处可见了。只是那里同样缺乏完善的法规与制度,但大部分的炼金魔偶设计和仿生人不一样,不太可能產生自我意识来控制行为,所以倒不成问题。 不过都只是假设而已,现在她唯一想知道的,只有她问出的问题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而已。 「你是在……嘲笑我吗?」失去四肢的改造者躺在地上,愤怒地扭动着身躯,看起来就像蠕动的虫一样。 欣蒂亚抬起手,在上空徘徊的咒言停止翻转,她蹲了下来,一手手肘支在併拢的膝盖上,掌心撑着脸颊,慢悠悠地回应道:「我对于嘲笑人类不感兴趣。我也没有这样的资格,因为我从来不理解你们。」 她不会因为贫穷而走投无路,不会因为飢饿而痛苦不已,不会因为被群体排挤而怀疑自我价值,不会因为孤独而认为他人无法理解自己。所有人类身上常见的价值观与思维,她都可以模仿到感同身受的地步,那是她经歷了数百年才培养出来的「感觉」。但是本质上,不是人类的欣蒂亚永远无法理解,也永远不会理解人类的思维与感受。 她永远只能成为一个旁观者,但这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她不会像自己的兄长费尽心思去融入人类,最后变成了他人口中的理所当然,甚至因此而成为自己曾经说绝对不想成为的模样。也不会为了活下去而对自己不认同的理念屈服,更不会因为无法说服他的逻辑而任意被他人的想法给摆弄思绪,所以她在大海遥远的另一端,从来都没有真正被接纳过。 只要隐藏你的奇怪,看起来就会很正常。这也是为甚么她可以在首都里好好的活下来。 「我只是很好奇。失去了手脚,失去了自己的面孔,仅剩下大脑的改造。感受不到拥抱的温暖、微风吹过时的畅快、也因为改造的关係永远不能与自己的家人相见,是什么样的感觉?当你虚假的感官发出警报时会感到痛苦吗?当你的大脑反抗着你的身躯进行超出控制的攻击行为时,你会因此而后悔全身改造吗?」 接受全身改造的人按照契约规定,是无法与自己的亲属见面的。当年丝黛拉在妃莱卡十岁时接受了全身改造,直到妃莱卡二十三岁进到了特殊企业工作才意外得知对方还活着的消息,但这也是导致丝黛拉至今身分都是通缉要犯,而非合法居民。丝黛拉的改造纪录是出自于她的肉体无法承受改造的适应性,任何植入式的义体都会让她產生极端强烈的不适应性,最后导致她极端趋近于残废,但是追求着自由与强大的她不肯屈服于天生的资质所受的限制,于是便把自己给「卖」给了佩利亚邦德,成为全身改造义体的改造人之一。 而眼前这个人呢?欣蒂亚从微笑企业的资料里知道他曾经有个家庭,死亡记录大概是在五年前,这位雇佣兵与爱妻的一对儿女甚至都还相当年幼,导致他的妻子需要在他死亡之后一个人支撑起养家餬口的重任,过起了贩卖肉体的生活。 所谓的贩卖肉体并不是皮肉生意,而是另外一种能够赚到更多钱,但是并不永续的作法——成为实验体,作为一个可重复利用的人不断参与药物以及改造的实验。与施行改造最大的区别,是那些实验很容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因为在实验结束后,会将装设上去的改造器官与植入式义体拆除。 「拆除」对现在的人来说,对于并不是全身义体改造的人来说,是很容易背负起各种病痛感染与大型伤口的过程。这也是为什么这种不永续的做法会喊到了极高的价格——如果没有这些贩卖肉体接受实验的人,植入式义体或是全身改造将会很难跨出进步的步伐,因为合法的实验是无法拆除的,无法测试同样的义体是否可以共用于不同人体上。 从记录里能够找到他的妻子开始成为实验品是在对方掛上死亡标籤以后的事,也就是说这两件事或许毫无关连。但是假如是知道了作为实验品的事,为了拯救妻子而接受改造,又非常的不合逻辑。因此欣蒂亚找不到他接受改造的「动机」。不是与丝黛拉相似的排异反应剧烈,也不是身无分文孤苦伶仃的人,这样看似幸福美满的人,又为什么会放弃自己曾经的生活呢? 「你不会明白的……」改造者看着她,缓缓的吐出了破碎字句,「追求强大是人的本能,只要接受改造就能够变得更加强大,只要更加强大就可以击败更多敌人、就能保护更多人——」 第八章 不该存在与首都的魔法师(3) 「可是你连你的家人都没有保护住耶。」欣蒂亚打断了他的自我陶醉,若无其事地提及了现实:「因为你接受了全身义体改造导致被名义上死亡的关係,你的家庭失去了稳定收入来源,孩子们失去了父亲,曾经发誓与你相守,被你给予了不必工作承诺的妻子因为你过往总是贬低她与质疑她的能力,让她对自己重新寻找工作失去了信心,最后走上了贩卖肉体的道路。你保护了谁?我挺好奇的。」 欣蒂亚所知道关于眼前这个人的一切比说出来的更多,但是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个人肯定知道他是在自我催眠,哪怕给自己多么了不起的理由来洗脑自己是正确的,仍旧无法改变曾经他许下的承诺全部付诸流水的现实。 改造真的这么好吗?好到捨弃自己的过去,背叛所有信任以及诺言,都不惜达到的强大,这样的强大又是什么呢。 欣蒂亚试着去想了一下,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她又不是人类,怎么可能同理这种心情。 眼前的改造者绞尽脑汁的想要反驳她,嘴里呢喃着否定的话语,叫不醒装睡的人,她或许可以把这个人当作还活在自己没有辜负任何人的世界里吧。还真是愚蠢又自以为是,一点都不负责任的想法呢。 人类的巔峰都是这副模样吗?背叛过去,然后说服自己正在往更好的方向改变。实际上?这样确实更好吗? 只要一產生疑惑,欣蒂亚就会感受到自己和人类的差别。 「算了。」她站起身,抬起手的瞬间,虫群般的咒言瞬间沿着她举起的手包覆住了整隻手臂,瞬间又拨离了所有色彩,看起来就像她仅仅单纯举起了手臂一样。 放下手,欣蒂亚低下头,看着面前的男人,瞇起了双眼。 「或许我不该对你们这种追求强大的人类抱持着期待。这和我被灌输的知识是不一样的,明明我早就知道这点。」 她曾经以为追求强大的人都会值得尊敬,但是现实总是让她遇见让她很难產生相似情感的存在。这个人已经很强了,如果站在对方面前的是爱德华或是泰勒的话,肯定会是一番苦战。对方的战斗经验很纯熟,操控砲弹的时机也相当不错,但是唯独对于自己在做什么这件事,他似乎看不明白。 她转过身,向着来时的楼梯方向走去。 「稍微有点好奇爱德华那边的状况了,绕过去看一下好了。」不知道艾利森和妃莱卡有没有遇上什么困难,改造人怎么说都是挺棘手的。 这里比想像中还要快的结束,应该可以算是她的运气还不错。趁着这个势头,去确认其他人的状况吧。如果刚好好运气用完了,多遇到一些棘手的对象也不错,应该可以算是另类的吸引火力。 在欣蒂亚离开之后,躺在地板上的男人像是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在宽敞的斗技场中慢慢地放松了躯干,终于停止了挣扎。 一枚漆黑的咒言悬在他的视线前方,静静地打着转,没有展露出任何如同方才战斗中的攻击性。 在十多年前,他刚接受改造的时候,曾经被喻为「难得一见」的角色。因为对于植入式义体的适应性比一般人要来得更强,再将肉体进行改造并植入程式之后也不会產生太强烈的排异反应,能够非常迅速的将改造后该达到的效果发挥到极致,因此曾经被称之为天赋异稟。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去控制的?他原本有一份体面又普通的工作,改造的部位只有双手,并且装设了辅助系统让他能够更顺畅的转换双手改造后所能展现的性能……最一开始,他们的目的都很单纯。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稳定的收入已经不能满足他的需求。他流连在那些被虚幻的迷菸垄罩的街区,像是融入了那些纸醉金迷,徘徊在仿生女人的温柔乡里,沉浸在自己很特别的幻想中。过多的开支让他们的家庭开始入不敷出,长大的孩子、需要更多费用才能购买的奢侈品、更新自身硬件系统的高价支出,但是他仍旧会徘徊在那些纸醉金迷的地方,彷彿在那里就能够逃离努力生活而显得艰困的家庭,就能够让自己显得光彩多姿。 他逐渐感到沉重,像是被家庭给拖累的人。他產生了自己可以更加特别、更加独特的幻想,在某个夜晚接受了自称所属微笑企业的业务员所递出的邀请函,心怀那些可以变得更强、可以与眾不同、能够成为英雄的错觉,自愿成为了他们斗技场中的打手。 他改头换面,全身上下不再有「病弱」、「不够完美」的部位与器官,因为操劳过度而使不上力的另一隻手,因为长时间姿势不正而腰痠背痛的老毛病,在经过微笑企业的改造之后,这些都在眨眼之间成为了过去。 比起改造后的好处,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好像都只能想起那些坏处。或许人就是这样,身在福中不知福吗?明明他获得的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机会,可以守护都市与所有人的机会。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却渐渐开始怀念起那个让他感受到压力与重担的家庭,开始想他的妻子过得如何,失去了他赚钱养家,那个家又会如何维持下去。 他做出选择时,微笑企业答应会给他们一笔钱,一笔埋葬自己过往的费用。只是此时他躺在这里,被一个根本碰不到的对手剥夺成了这副惨相,甚至只能像个重病患一样抽搐着蠕动着,像是刻意羞辱他一般地将他变成了这副模样,甚至问了他「改造就这么好吗?」的人…… 告诉他,他到头来想要变得强大的理想,曾经为了家人奋斗的理念,想要成为一个能够保护更多人的改造者的、故事……都只是自己毫无根据的幻想而已。他甚至连自己的妻儿都无法保护,不能够成为任何人的「英雄」,只是一个为了微笑企业卖命的无名佣兵。 后悔吗?他无数次的问过自己,也无数次的用「伟大的理想」强迫自己否定这样的想法。儘管他知道,再也见不到家人,每天都只能沉浸在各种战斗与实验当中,甚至只能靠着隐隐约约的雨声来判断外头的天气,这样的日常,他早就已经后悔了。 但是后悔又有什么用?并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他甚至已经不记得以前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他只能想起现在用的这张自己挑选的脸,精緻又虚假的覆盖在脸上,一张虚假的皮,却是现在他面对每个人时第一眼的印象。 在他视线中旋转的咒言缓缓的静止,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逐渐靠近,接着他再度看见了那张年轻稚嫩的脸。 欣蒂亚伸出手捞过了停止旋转的咒言,张开嘴,毫不犹豫地把咒言塞进嘴里,在对方错愕的视线下面无表情的鼓着腮帮子咀嚼,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看来你的运气似乎很不错。」将咒言吞进肚子里,欣蒂亚打了个饱嗝,蹲在依旧无法动弹的男人身旁,将他仅剩的躯干部位立了起来,「如果你身上有不属于这座都市的东西,刚才的字符肯定会把你给吃掉。」 她用破碎的石块固定住对方的上半身,皮肤底下的咒言如虫群般在可见的位置攀爬蠕动着,如此诡异的模样让被扶起的人感到毛骨悚然,他已经绷不住原先彷彿一切尽在掌控中的模样,眼前的少女只让他恐惧不已,那些蝗虫般吞噬他的四肢与所有武力的黑色符号根本与他所理解的科技毫无关係,这种敌人完全陌生的感觉让他久违的感受到了铺天盖地的恐惧,生怕下一秒被吞噬殆尽的就是自己。 欣蒂亚留意到对方的情绪,仔细地盯着他的脸色,疑惑的皱起了眉头,「你在怕我?刚才对我开砲的时候还没有这种情绪……放着让你自己思考自己的人生,反而想出害怕了吗?真搞不懂这种逻辑。」 吃了那枚咒言之后,欣蒂亚对待对方的态度有了些许的转变。她当时只是作为以防万一,只要对方的思想里出现了不属于这座都市的科技,那枚咒言就会把这个人给吞掉。 记录了情绪的咒言能够透过吞食来获得蒐集的情报,欣蒂亚吃了那枚吸收了对方所思所想的咒言,自然是获取了一些意料之外的资讯。眼前的男人居然是会缅怀过去的类型,作为一名微笑企业的雇佣兵而捨弃过往的人,这样的想法并不会让他变得值得同情——反倒是彰显了这个人并不适任。 是因为她说到了对方妻子与孩子的事吗?有的时候人类复杂的情感让欣蒂亚无法理解逻辑,但是这从来不是她会想要过问的问题。 第八章 不该存在与首都的魔法师(4) 她当然无法理解拥有稳定收入与生活的人为什么会因为回家需要面对家人就感受到重担,甚至不惜因此捨弃原本与生俱来的权利,也就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生存最基础的身分,而成为佩利亚邦德底下的无名佣兵……事到如今为此而感到后悔,无数次的后悔,在他没有试图改变现实,而是不断告诉自己后悔没有用的时候,就已经证明他无法改变什么。 不过她并不是喜欢把手下败将踩入泥里的人,更何况这个人对她没有实质的威胁性,因此欣蒂亚并不打算赶尽杀绝。 她固定住对方的上半身,让他的躯干稳稳地立在竞技场中,捡了一些石头将他围绕起来,让对方此时看起来就像被小小的圆圈住的模样。 「你们这些佣兵过着被微笑企业饲养的日子,没有后悔的馀地不也理所当然吗。」她漫不经心的摆弄着石块,将最后一块石头补在圆圈的边缘上,接着掏出了一把匕首,划开了自己的掌心,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流出,滴落在手边的石块上,「人生不就总是活在后悔中,因为需要钱去做不喜欢的工作,因为没有事先准备而错过的重要机会,因为说错了话而再也没有机会挽回的友谊。很多事情都是这样的,只是你的妻子走的路线稍微极端一点点。」 改造后拆除,这也不是谁都有勇气做的事情。就算再怎么缺钱,也多的是因为受不了而死在实验台上的实验品,只是他的妻子至今为止都还活着而已。 滴落在石块上的鲜血沿着石块的边缘描绘,落在地上,如同拥有了自我意识一般,鲜红的血液攀上了摆放成圆的石围,直到回到最初的一颗石头,完成了一个完整的圆。 欣蒂亚抹了抹手心,一时半刻癒合不起来,暂时置之不理。腰后的通讯器还在铃声响个不停,也不晓得是妃莱卡急着找她,还是帕尼受不了又发生他不知道的事。她的指尖点在鲜血聚合的圆上,血圈随着她的指尖的挪移而悬空,石圆在地面上震动着,在对方恐惧的目光下,欣蒂亚转动了手腕,血圈瞬间往外炸开,鲜红的血滴不规则的撒落在外侧,石块的震动更加剧烈,而在石圆中央的人则是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在对方闭上眼的瞬间,欣蒂亚猛地拍了下手。 「好了。」 对方睁开了双眼,下意识地后退拉开了距离……后退? 原本仅剩躯干的身体此时却是能够自由行动的,他吃惊地举起了双手,修长的手指并不属于任何改造佣兵所拥有的特徵,健壮的肌肉线条蒙在一层石头色的肌理之下,他的双腿同样是石块的质料,却没有任何一分改造的痕跡,健壮的线条所构成的四肢能够随心所欲的移动,在抓握时也没有任何机械的异物感,就像他……就像是他捨弃的四肢那样,像是天生属于他的。 他摇晃着站起身,眼前的少女只有到他胸前的高度,身上既没有携带高功率的攻击性武器,也没有任何冷兵器的痕跡。短暂的审视让他暂时遗忘了少女的攻击性,对方始终仰着脸看着他,在他嘲讽地笑起来之前,她再度举起了手,光洁的手臂上快速的攀上了黑色的符号,瞬间让他把放肆的想法吞回肚子里,恨不得拔腿就跑。 「我修復了你的手脚,让你可以逃出这个地方。」欣蒂亚慢吞吞地说着话,视线落在对方灰僕僕的手脚上,耳边响起了细碎的喀擦声,正在她说话的当下,对方的手脚也正在不断损坏当中,「建议你最好快一点逃走……这只是用石头做成的替代品,终究不是真实的。如果在逃跑路上被别人发现你被修復,比起顺利逃出去,你更可能会被抓起来研究。接下来就祝你好运了,先生。」 她真的得走了。欣蒂亚转过身,踩着轻快的小跳步向着下楼的方向走去。她依旧是选择利用阶梯移动,这能够一定程度上的保证她不会被关在密室环境内只能进行有限的抵抗。 在移动的同时,她戴上了耳机并开啟了通讯器,还没挑选接听的频道,帕尼的声音抢先从通讯的频道中切入了接听的范围,系统刚发出通知的滴滴声,帕尼的声音已经迫不及待地响起。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欣蒂亚!」 饶是欣蒂亚也没被这么大的声音近距离呼喊过,一时之间缓不过神,艰难地啊了一声。 帕尼的声音急躁又愤怒,拔高的稚嫩嗓音听起来尖锐无比,欣蒂亚忍不住多眨了好几下眼睛,将耳机摘除拉开了距离,那些尖锐的话语才稍微能够让人忍受一点。 「刚才爱德华的系统纪录显示你离开了斗技场的楼层,又折返回去是什么意思!我们这边要一边开门一边跑出去已经够累了,你不要尽是做一些给别人添麻烦的事!」 毕竟这关係到她能不能顺利探听到那些来自大海另一端的「客人们」究竟想做什么,所以她特意折回去做了一个应该可以转移他们注意力的「靶子」。虽然对那位被咒言吃得差不多的先生不太好意思,但是跑快一点的话还是可以抵达修復室的,去那里接上机械手脚之后想去哪里都不成问题。欣蒂亚自认自己虽然出发点不好,但是实际上做的也不尽然是坏事,还在可容许的范围内。 只是可怜那位先生,想起了对方对于那双手脚惊叹不已的模样,欣蒂亚对他是同情的。或许被过度改造的人都有一种反璞归真的期待吗?植入式义体带给那位先生的究竟是什么呢?自信?强大?改变?义无反顾地捨弃了自己的过往,成为了佣兵之后,他又有多少的夜晚花费在无意义的后悔之中呢? 她发现这些人都有一种陌生的共通点,虽然心里带着反抗的意思,但是实际上没有人会去实行,甚至还没有妃莱卡的一半行动力。在他们心中,改造了他们的微笑企业就像一座坚不可摧的堡垒,在他们反抗之前就会将他们拆碎成破碎的零件,贬到最底层的区域成为一个无名人口。 好像没有人胆敢冒着这样的风险去挑战任何权威。无论是与爱德华重逢时的那场爆炸,又或者是在楼顶与微笑企业產生衝突的那些人,全都是源自于首都最底层区域,流浪于黑市的那群拥有高科技军武与骇客能力的浪人。而处于普通阶层的人们,倒是比起这些事情,更在乎自己是否在事不关己的人群中扮演其中一名不威胁任何一方势力的角色。 「帕尼别光顾着骂我了,帮我看看刚才除了我以外待在斗技场的那位先生开始移动了没有。」 「你以为我很喜欢骂你吗?要不是欣蒂亚总是做些危险的事,我才懒得管你要做什么去……开始移动了,依照他目前前行的方向判断,应该是要前往下一楼层的修復室,距离你大概两层楼的距离。」 两层楼……应该可以把那些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引走一部分?虽然根据先前投影的魔法师模样判断,虽然是专门战斗的法师,但是既然来到佩利亚邦德内部进行技术交流,那势必不是破坏力特别强的那一群,他们应该会对于并非由他们所製作的炼金產物感兴趣—— 就在迈出步伐的剎那,脚下的楼梯瞬间分解成了碎块,欣蒂亚瞬间腾空,不受控制的随着地心引力下坠,她挣扎着在空中舞动四肢,勉强将自己的身躯调整成了滑行的姿势,短暂的瞥见了其他楼层的空间,似乎只有她脚下的范围发生了坍塌……她甚至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妃莱卡和艾利森错愕的表情。 与其说是坍塌,周围的水泥碎块被切割成平整的方形,能看见到脚下的楼层逐步分解的过程,欣蒂亚眉头紧锁,这感觉比较像是—— 「分解魔法?」 第九章 魔法师们介入了她的乐土(1) 柔和的嗓音彷彿依旧在耳边回响,周围的阶梯逐渐分解成更细碎的块状,欣蒂亚试图抓住的水泥碎块全在她的手下化为细碎的粉尘,高速的坠落迫切地威胁着此时的她。但待在首都的这几百年实在是过于安逸,分解魔法、分解魔法、为什么事到如今她还需要回忆这种她半点也喜欢不起来的东西? 那些破坏了她兄长的身躯、试图摧毁他们的魔法,她最熟悉的技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撇去所有可能性,那些来自荒原之外,大海另一头的客人们,究竟是为了缉拿她,还是为了扩增自己的版图—— 她该怎么做?在下坠的瞬间,欣蒂亚的脑海一片空白。彼此的接触势必能够让人类朝向更高科技的方向发展,让他们茁壮成长,但是以她的立场来说又是如何呢?他们的接触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不对,她不是人类,何必用人类的方式去揣摩好坏,她只要在乎自己就好了。 思绪抵达的瞬间,欣蒂亚原先下坠的身躯在半空中猛地停止了下落,飞散的发丝被建筑碎块落下带起的风吹得凌乱,她缓缓的在空中转过身,视线仔细地扫过周围每一吋能够驻足之处,最后仰起了脸,对上了一双略带慌乱的眼睛。 她如同跳跃般轻巧的飞起,眨眼间已经落在了那处楼层。她站在趴伏于地面的陌生人身旁,一双灰色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陌生人,手中无声的凝聚了咒言的兵器。 「是为了惠勒来的?」在淅沥沥的雨声中,她问道。无论是想要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踏入首都,都一定会经过散布着惠勒的区域。惠勒做为拉赫玛们的作品,有许多部份参考了她当初介绍的炼金魔偶。假如这群对炼金魔偶已经熟悉不已的法师们见到了这些东西,肯定会想要深入去探究的。 会是这个原因吗?不,这应该不会让他们想要尝试跨过大海,这是踏上这片土地之后的事。 「或者是……为了佩利亚邦德?」她手中的利刃划出一道寒光,锐利的剑刃抵在魔法师的颈侧,一脚踩上了对方本欲举起的术杖。 术杖的长度约略比法师高了半头,顶端镶嵌着魔石,并不属于她所知道的设计,风格与结构已经与她离开时截然不同,意味着眼前的法师甚至可能根本不知道她的背景。 「总不会是来找——『终焉』的?」 趴伏着的法师明显颤抖了一下,与其说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倒不如说像是刻意表演出的模样。 看来似乎并不晓得她口中所谓的终焉是什么,这倒是比想像中好处理。 在对方答话之前,欣蒂亚手中锐利的长剑已经改变了型态,一槌敲在法师的后脑勺,对方没来得及挣扎就失去了意识,身躯软倒在破碎的水泥块上,眼看就要随着摇摇欲坠的破碎边缘滑落高楼。 欣蒂亚夺走了她的法杖,粗暴地提起了法师,将她放置在尚未被魔法摧毁的楼层内部,使用绳索将她紧紧的綑绑在支撑建筑的梁柱上。 来这里的法师不可能只有这一位。魔法师的长途任务最少也必须有五人参与,目前她只抓到一个人,至于剩下四个人所在何处……不排除至少有一位已经遭遇不测。这里可是佩利亚邦德,拆解一个人就跟组装一样简单的地方,大不了骗他们是出了意外需要改造吧。 再加上这里应该算是魔法师跋涉最远的目的地了,不可能只有一组人马……进入首都的话,至少会有两到三组人,并且有一个负责率领的队长。 欣蒂亚垂下眼,看着昏迷的法师,将她的术杖拆去镶嵌在顶部泛着光的魔石后随意地拋下楼层,转身走到了楼层的尽头,看着落地窗外的景色。经过摔落楼层的这一事件,此时她已经距离地面相当近了,只剩下两层楼就能抵达地面,但她却需要选择向上去寻找其他人,以及那些未知的威胁。 她回到了法师身旁,执起对方的手腕,上头有一枚银色的手鐲,上头刻着一个线条构成的数字纹印。欣蒂亚转动着手鐲,内侧几枚横着的线条已经暗去了两槓,剩下三槓尚且闪烁着光芒。 死了两个……还有三个,一个在她手边,剩下两个又会在哪里?或许她不该赶尽杀绝,但如果把这个人留在这里,可能自己的行踪会被洩漏,这个法师不知道她是谁,不代表她的同伴也不知道。 欣蒂亚想起了在楼上听见的声音。呼唤她为送葬者的人声,大概率是这个团队中的领头人,既然知道她的存在,势必年岁不小,抓住对方的话应该可以获得她想要的情报。 「就暂时先以那个人为目标行动好了。」魔石在手里一下一下的拋着,欣蒂亚重新带上了耳机,敲了敲别在腰后的通讯器,重新和帕尼接上了讯号,「帕尼,听得见声音吗?」 「听见了。」帕尼的声音闷闷的,叹了口气,「我就不问你把楼梯搞垮了是怎么回事,妃莱卡和艾利森现在在四楼,爱德华和泰勒两个人不再监视器的范围底下,但是他们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二楼,跟你同一层。或许你可以考虑去和他们会合。」 「谢谢你的引导,但是我建议你现在就断开与佩利亚邦德内网的连线。」欣蒂亚把玩着魔石,犹豫了片刻后咬了一口,清脆的破碎声响回盪在空无一人的廊道之间,她咀嚼着坚硬的魔石就像吃了颗苹果,喀嚓喀嚓的声音诡异的回响在无人的空间里,「帕尼,我能捞你一次就能捞你第二次,但是佩利亚邦德的系统还是可以把你困在这里面,你并不比他们要来得强大。」 「你在吃什么奇怪的东西,为什么和范伦诺吃东西的声音这么像……知道了,我会断开连线的。你们自己注意安全,出来了之后一定要开通讯器喔。」 和范伦诺吃东西的声音像?把最后一口魔石塞进嘴里,感受着魔力久违的在身体内部循环的感觉,欣蒂亚按着自己僵硬的肩颈试着让自己不要那么紧绷,闭上双眼,深呼吸了几次,再度迈开了步伐。 已经这么久没有感受魔力在体内流淌的感觉了,想不到就像本能一样,她还是对这些循环熟悉得就像在扮演人类一样的熟练。 不过魔石的味道真的挺不怎么样的,又硬又不好吃。 第九章 魔法师们介入了她的乐土(2) 伸了个懒腰,欣蒂亚沿着楼层外围走,窗外不时传来爆炸与坠落的声音,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战斗,外头应该也差不多告一段落了吧?不晓得是不是还有其他的佣兵在楼里等着她,挺令人期待的。 她能感受到爱德华与泰勒的位置,就在前方拐角处。不晓得他们正在做什么,停了好一段时间都没了动作,似乎正在讨论着一些对他们而言相当重要的内容。会是什么呢?有关那些与他们如出一辙的星河吗?或者是他们也遇上了魔法师呢? 她在设计爱德华和泰勒的时候已经完全撇出「炼金魔偶」的设计方式了,也不晓得如果真的遇上了会被当成什么对待……惠勒的进化版本吗?现代的魔法师的流行风气如果和过去是相似的话,那确实是会被抓起来研究呢。既然能在这里感应到他们确实没有生命危险,想必应该没有遇到她假设的状况。 想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之后总觉得冷静一点了,欣蒂亚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忽然想起了在结束通话前帕尼的话语。如果她咀嚼魔石的声音和范伦诺吃东西的声音像的话,那帕尼还真是听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呢。 她无声地走到了转角处,此时爱德华与泰勒正背对着她低声讨论着什么。欣蒂亚个子矮,能看见有什么被他们遮住,但是这俩傢伙遮住了什么她却是完全看不见的,只能从衣着与模样中辨认是一个人。 她抬起手,轻轻的点了点背对着自己的泰勒,对方猛的直起身,那一瞬间的回眸带着杀意,在看见欣蒂亚时化为了惊愕,劈向她的手只来得及收住力,轻轻的在她的侧颈敲了一下。 「你们怎么这么快就下来啦?刻意避开监视器不好走吧。」 因为爱德华和泰勒是她的造物,所以更可能被那些法师注意到他们的特别之处。他们与惠勒和星河的製造逻辑相差甚远,当时为了设计他们俩,欣蒂亚连同最擅长的魔力回路都捨弃了,因此他们身上不存在任何魔法师能够感应到的魔力,倒是不幸中的大幸。 明显的造物却不具有造物的特徵,爱德华和泰勒比惠勒和星河更像人类,以前她不会当作一回事,现在想想实在是太危险了。 因为近百年都没被发现就松懈了,她也真的是过得太舒服了…… 「这倒是还好。」爱德华见到身后的人是她,明显也松了一口气,侧身让出了空间,露出了原先被他遮挡的区域。此时正有一人靠着墙陷入了熟睡,呼吸平缓,唯独身上稍显狼狈,不难看出应当是经歷过一场战斗,「刚才遇到了使用奇怪技术的人,因为是前所未见的技法,所以我们没有杀他,把人留下来想研究一下,但是耗了不少时间却没什么结果。」 欣蒂亚双手背在身后,微微歪过脑袋,果然看到半遮半掩的斗篷底下露出了半截短杖,上头的魔石正在闪闪发光。注意到她的视线,泰勒伸出手轻易的取出了被刻意护在怀里的法杖,在手里把玩了片刻,挑起了眉,「亲爱的,这像是用漂亮宝石做的新玩具,我不懂你为什么特别注意这个东西。」 欣蒂亚双手背在身后,耸了耸肩,「说说看他们是怎么使用奇怪技术的?」 「这个嘛。」泰勒手握短杖,一下又一下的敲击在掌心,哼了一声,「他比划着这个小玩具,像是手持遥控器一样可以凭空控制我们的身躯砸向墙壁,控制玻璃的碎片扎进我们的皮肤,也可以凭空创造雷射短箭不间断地向我们发动攻击。大概就是这些吧,因为不太明白是什么逻辑所以吃了点亏,费了不少力气才把这个人控制起来呢。」 「那你们觉得是什么呢?所谓他使用的技术。」欣蒂亚抬眸,视线斜斜的落在侧身的爱德华身上。 爱德华对上了她的视线,沉吟了片刻,他缓缓的吐出了两个字:「魔法。」 「虽然很不合逻辑,但是毕竟我们也见过咒言这种东西。」爱德华若有所思的视线落在泰勒敲在掌心上的短杖,扯了扯唇角,脸上扬起了一抹极为挑衅的笑容,「但是那种技术既不存在任何合理性,也不具备逻辑,我不懂你为什么会希望我给出这个答案。亲爱的,先前听见集会里有类似于魔法的技术描述时你的反应就很奇怪了,能跟我们解释一下吗?」 「并不是不存在技术的合理性与逻辑,是运作方式和首都不一样。」欣蒂亚摊开手,泰勒自发地将法杖交到了她的手里。只见她比划了几下,向是在熟练手感一样转动着手腕,接着在睡着的法师面前蹲下来。 「跨越了百年的时间,在创造你们之前,我曾经与他们很亲近。大概就像现在和首都这里的关係一样,我生活在那里,并努力适应那里的生活,在那里度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术杖顶端的魔石因为注入魔力而亮起了光,萤光色调的光辉照亮了她身侧两人不变的面庞。爱德华和泰勒专注地凝视着少女,他们看着她转动着手腕,轻挥了一下短杖,接着将魔石的那端指向了术杖的主人。 短杖轻巧的弹了一下,顶端的魔石闪烁了一瞬,沉睡不醒的人猝不及防的抽了一口气,整个人弹起了身,靠着墙猛烈的咳嗽起来。 「如果要用首都这里发展的逻辑来讨论的话,这更像是一种以人为基础发展出来的技术。」欣蒂亚挥舞着短杖,没理会甦醒的法师,指尖点在魔石尖端,拉出了发光的一缕细丝,连接着指腹与魔石,「首都这里的环境和那里不同,发展出的是仰赖电力运作,并且因为过度且高速的发展破坏环境,进而导致昏黑的天色与持续不断的酸雨环境。」 「那里则是在『电』之前,先一步发现人类的体内存在着一种可重复使用,就像可恢復的体力一样的特殊能量,仅有部分人所拥有的这种特殊,他们称之为『魔力』。每个人体内的魔力量都有一定的标准以及分级,通常使用魔力的人会透过与特殊生物契约,又或者是学习标准的术式等方式来具备使用不同『魔法』的能力。但是比起阶级更高的人——那些拥有更多魔力,恢復速度更快的法师——更多的是魔力量少且并不出彩的人,这也就是为什么类似这种魔石术杖的媒介会普遍存在。」 欣蒂亚轻巧的拆卸了术杖顶端的魔石,抬起脚挡住了因为他的举动而面露惊恐、试图夺回魔石与术杖的法师,轻快的后退了几步,将空无一物的术杖拋回了法师身旁,微笑着晃了晃手里的魔石,瞇起了眼。 「原来是家族的人,又是一个我这辈子不想再看见的东西。」欣蒂亚摆弄着石头,宝石中央闪烁着一枚精緻的纹样,类似于某种兽类的形象,是先前那枚魔石没有的。这个符号对爱德华与泰勒是毫无头绪的陌生,但欣蒂亚还记得这象徵着什么。 她摆弄着魔石,指腹微微使力,只听啪嚓一声,魔石从中间碎裂开来,雕刻着纹样的徽章落在她的掌心。 「不、不要……拜託、拜託把那颗石头还给我、还给我!」法师激动的站起身扑向了欣蒂亚,爱德华抬起手轻易的阻拦他,双手稳稳的固定住挣扎着的法师,泰勒和爱德华交换了眼神,再度看向了正将纹样用两指夹住仔细打量的欣蒂亚。 「亲爱的,你会跟我们说明那是什么东西吗?」泰勒走到她身旁,弯下腰轻声的在欣蒂亚耳侧询问道,「今天有好多我们不懂的事情,你会一如以往的为我们解答吗?」 「这是关係到我本身的问题,没有什么不好回答的。」放下手,欣蒂亚将徽章放回了魔石中央的缝隙,将一半魔石拋进嘴里,在法师惊恐的目光下喀嚓喀嚓的咀嚼着,「年轻的法师,带领你们来到这里的队长应该告诉过你们,无论如何都不要让术杖的魔石被夺走吧?」 「旧时代的神圣指引……难道说!」 第九章 魔法师们介入了她的乐土(3) 「已经是旧时代了吗?那本书已经从时代退伍了啊,看来你们是绝对没有在出门前读过,真亏你还记得呢。」嚥下了一半的魔石,体内再度盈满了魔力,欣蒂亚咧开了嘴,那是一种爱德华与泰勒完全没有见过的表情,带着威胁性、是为了让人感到恐惧而存在的模样。 这是对他们而言也极端陌生的欣蒂亚。 「听够了就出来。」欣蒂亚比了个手势,爱德华与泰勒会意过来,拋下了满脸恐惧的法师,两人戒备的退到了欣蒂亚身后不远处,背靠着背,戒备着尚未露脸的敌人。 在走廊的尽头,响起了脚步声。 皮靴踩在地毯上的声音富有节奏感,透着一股知性的稳重。原先无人之处出现了一道人影,高大的身躯、结实的肌肉与手中的术杖泛着的光泽透漏着他的威胁性,身外罩着一件雪白的长袍,随着他的步伐扬起,在此时残破不堪的建筑中不染尘埃。 欣蒂亚远远的看着对方走过来,直到需要稍微仰起脸,才抬起手制止了对方继续向前的脚步。 「……愿金灿的星火与我们同在。」白袍微微扬起,高大的男人弯下了腰,低沉的声音像是轰隆作响的机器,语调是从其他人身上未曾听过的恭敬,至少爱德华和泰勒从未听过有人居然能够低声下气到这种地步,从来没有。 「愿星火与我们同在。」欣蒂亚一手轻搭在胸前,垂下双眼简略的低下头致意,再度抬起眼看向了面前高大的男人,瞇着眼像是正在回忆对方的身分,又似乎更像是正在等待着对方开口。 面前身着白袍的男人比爱德华和泰勒的身躯更加强壮,刚毅的五官带着岁月沉淀后的沉稳与淡漠。他的白袍上用金色的丝线绣满了鸟类的花纹,浮夸的简直像是从故事书里走出来的华丽角色,双手的白手套崭新得不似使用过的模样,全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一点尘土带来的污渍,是一个洁白到诡异的人。 爱德华和泰勒听不懂他们彼此致意的话语,但光是看见欣蒂亚失去笑意的漠然的脸色,就足以证明那并不是什么足以称之为美好的回忆。 使用着被称之为魔法的力量,挥舞着术杖的陌生敌人,拥有超乎他们理解的力量的人们,这些对他们来说都太过陌生了。 亲爱的会好好告诉他们的,他们深信如此,而欣蒂亚也确实从来没有让他们失望过。 在寂静蔓延了许久,白袍的高大男人才缓缓的开口,陌生明亮的蓝色眼瞳注视着面前的少女,缓缓地呼唤了许久之前,属于面前的少女,曾经让人噤若寒蝉的称号:「送葬者大人,愿和平与我们同在。」 这个称呼稍早之前才有人挑衅的呼唤过。欣蒂亚想着,不管眼前的人表现得有多么恭敬,她也无法忽视对方与那在楼层之上嘲讽着她的人声之间存在的关係。所有的敬重都是可以演出来的,面前的人类只存在于她久远记忆中的角落,一闪而逝的稚嫩面庞,如今却已经成为了比她还要更来得高大的魔法师。 「你们和微笑企业合作了。」她的语气篤定,一双灰眸瞇起,语气尖锐的像是在质问一般,「为什么要干涉这里的事。兄长大人在我离开之前就警告过,不属于你们的终究不会属于你们,人群相聚所引发的衝突最终唯一会引爆的只有战争。你们想把这里化为一片火海吗?」 「请不要用这么严肃的词汇形容都市之间友好的交流,送葬者大人。」高大的男人语调温和,低垂的眉眼遮蔽了视线,他没有看向欣蒂亚,像是盯着某个角落陷入了沉思,「都城与微笑企业达成了合伙的协定,为了深入鑽研技术而让人才前来交换,并传递知识……但是,您的认知并没有错误,我们并不是为了和平交流而来。」 「把你的手放下。」 微微抬起的手重新垂回身侧,高大的男人沉默不语。 「你们不是为了和平交流而来,但仍旧是带来了足以使微笑企业心动的筹码,让他们决定与你们以互惠的协定交流。」欣蒂亚勾了勾手,接过了爱德华递上的透明面板,在几个操控的手势之后,一幅相谈甚欢的画面在面板上展开,「你们疏散了我们以外的人。」 从头到尾都没有其他人,残破的建筑里也没有任何一具尸体,就像今天刻意清空了一样。难怪她总觉得这种日子爱德华和泰勒会忽然被留在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奇怪了,又不是举行祭典。一路上除了艾利森和妃莱卡之外也没有其他人,但是要骗妃莱卡待在存在不合理之处的地方,比他们想像的还要来得困难多了,所以…… 「为什么啊,泰勒。」 欣蒂亚回过头去,看向了与爱德华背靠着背部,此时同样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的泰勒。 「连被我创造出来的你,也要变得那么像人类吗?」 因为背叛太多次,因为错误一再重演,所以她离开不适合自己的地方的。拋下了兄长大人,拋下了曾经敬重她的居民,拋下了自己擅长的魔道具,独自乘上了简陋的小船在海上漂流,过了好久才来到这片土地。 而实际上在她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多时,在不会有任何改变现状的变数再度发生的侥倖几乎成为了现实之后,回应她的是什么呢?是过去找上了门,最讨厌的事情再度重演,在她身边类似的事似乎总是一再发生。 「……不是这样的,亲爱的。」泰勒放下了双手,近乎呢喃着低声说道,「不是这样的,我绝对不会背叛你,绝对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那你告诉我吧。」 她不懂人类,不懂为什么总是背叛,不懂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才是正确的,因为他们总是反驳她的正确。 她的身上绽放般的盛开了一圈又一圈缠绕的咒言,黑色的符号迅速缠绕綑绑了白袍的法师,其馀的呈现一个庞大的圆形垄罩着她。欣蒂亚张开手,掌心对着泰勒,樱色的嘴唇轻轻的吐露话语。 「告诉我,我想的是什么模样。你诉说的,又是什么样的事实。」 睽违了百年,她又再度面对了与百年之前相似的事实。 这次站在她面前的,是自己的造物。 第十章 熟悉的人(1) 在第一次按照指令睁开双眼时,他看见的是一片湛蓝的天空。 「我想想喔……」熟悉无比的声音响起,在他尚未能够看见之前,这道声音就时常在他身旁徘徊,反覆的自言自语,说着他尚且不明白的话,在他身上反覆的敲敲打打,装卸各式各样的东西,直到他足够完整。 「眼睛……好像有用。」她双手背在身后,弯下腰仔细检查他眼球转动的反应,过了一会儿才感叹的说道:「应该是看得到……眨眼?嗯,没问题呢。核心的运作也很稳定,感觉应该会是相当成功的作品呢。」 她笑了起来,但是眼底却是一种他还看不懂的情绪。 「希望我不会后悔像人类一样创造你们。」 事到如今回想起来时,他似乎理解了那是什么样的情感。她说着自己不理解人类,实际上不理解,或许是为什么人类总是不断的在让歷史重演吧。他们的不变与改变,才是她无法理解的地方。 泰勒和爱德华,是欣蒂亚在来到这片土地之后,某个孤独的夜晚,在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 她用手边的岩石雕琢他们的五官,让咒言埋入石头中,经过不晓得几年之后,那些石头开始具备了原本不具备的力量。直到这个时候,她看着被自己雕琢的如同壁画一般编织着故事的石雕壁画,头一次开始考虑透过这些因为咒言而改变的石头,创造一些什么的可能性。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她创造了泰勒和爱德华,在无数次失败之后,阿拉特西和艾利森给了她灵感,仿生人的想法实在是太有趣了,和她过去接触过的炼金魔偶截然不同,让她忍不住拋却了原先放弃的想法,再度着手将他们俩的核心重新投入了熔炼。 然后就是,已知的一切。带走了咒言与知识的阿拉特西带着几名惠勒与几名研究人员回到了荒原,其中包含了妃莱卡的父母。她对于阿拉特西与艾利森生活的世界无比陌生,所以请他们告诉自己一般人知道的知识,而他们便藉此透过带来的研究员给予她知识。除去教育她以外,爱德华和泰勒也接受了学习。他们的学习效率比她表现出来的还要来得高,很快就将那些研究员带来的知识给了解透彻,可以很自在的和其他人交谈,就像普通人一样。 他们的普通让欣蒂亚忍不住担心,自己的造物是否会拥有类似于「心」的构造与行为,那是最无法控制的一部分——她无法理解人类,所以拥有心的人类,是她无法掌控的变数。 或许这一切都是意外,都只是意外碰在一起罢了,其实她完全是可以这么相信的。 引导妃莱卡去对拉赫玛的事情感兴趣,是她的指令。如果今天实行了这项指令的话,泰勒扮作莫比乌斯在事发之前待在研究室里,貌似就有了合理的解释……说起来,她稍早之前遇到的那两个偽装成爱德华和泰勒的星河,身上带着的那些魔力的感觉…… 按照艾利森的说法,佩利亚邦德拥有所有人的身体数据,创造一模一样的星河是有可能的,但是会接触到魔法的技术,又拥有製造星河的权限的人…… 「亲爱的,你还记得我们昨天说的话吗?」泰勒的解释似乎已经变得很遥远,欣蒂亚知道自己不会忍心破坏製作精良的泰勒,对方的心里或许也是这么篤定的,他只是在等着她思考……想清楚她究竟忽略了什么。 「我确实让妃莱卡小姐对于拉赫玛的事情產生了兴趣,并且前往大书库去取得留存在这里的手扎,所以我才会在这里。在跟爱德华会合之前,」提及与自己身侧的爱德华,泰勒的表情微妙的扭曲,露出了嫌弃的模样,嘴上接续着说了下去,「我一直待在实验室里,直到建筑开始坍塌才在人群最尾端逃命。但是这些人在过了一个拐角之后就忽然全都凭空消失了——我发誓没有欺骗你,亲爱的,他们真的忽然就消失了,毫无痕跡的。」 坍塌之后才开始逃跑?欣蒂亚缓缓的收回了对向泰勒的掌心,接住了咒言捧着的那没被自己吃了一半的魔石,若有所思地转动着。 她的思路一直都被限制住了,如果魔法师一开始就已经介入这件事了呢?在坍塌之前,忽然在今天发生了特别多衝突的佩利亚邦德,一开始就是这些法师们计画内的產物……? 「我花了点时间才抵达存放咒言的房间上方的观测台,是在那里与爱德华会合的。亲爱的,当时我们有看见彼此,你还记得的吧?只是运气不好而已,今天发生的一切让你质疑我,连同了妃莱卡留在这里的理由,实际上只是因为——我们都是目标之一罢了。」 确实,在会合之后她甚至从系统的监控中获知了有无数佣兵与改造人证在追杀他们的事实。虽然一路走下来除了最开始的一支佣兵之外,只有那位与她短暂进行战斗的改造人……依照微笑企业现有的科技,确实可以塑造出许多人出勤的投影假象,但是当时她另外也核对了生命体徵反应,这就目前为止的微笑企业,是不能做到的。 除非是使用魔法蒙蔽了监控的视野,而魔法确实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 魔法吗……首先塑造出了某个类似的生命体徵,或是採用某个人的躯体,复製他的生命体徵,最好有两个以上可复製的人体,这样才能尽可能地避免生命体徵太过相似,而起疑的可能性。 ……来到这里的魔法小队中,已经死了两个人了。 「啊……看来您似乎已经有了结论。」咒言綑绑的力道逐渐收紧,高大的白袍法师手中握着的术杖从缝隙之间露出了尖端,脸上毫无波澜的神情逐渐转变为兴奋,「送葬者大人,您知道都城的人们是怎么称呼您的吗?歷史里存在的某个人,与其他贤者相比毫无作为的存在,甚至让人忍不住怀疑为什么这种人能够成为被称之为贤者……您居然天真的相信了他的狡辩。」 綑绑白袍法师的咒言在术杖顶端闪烁的瞬间断裂开来,欣蒂亚半侧过身,咒言迅速抽回,徘徊在她的身侧,围绕着手腕的位置缓缓地旋转。白袍法师双脚重新落回了地面,他迈开了脚步,脸上扬起了近乎癲狂的笑容。 「口口声声说着没有背叛,想不到曾经作为贤者的送葬者也不过就这点程度而已,让我这么伟大的魔法师作为代表前来捉拿,显然实在是过于大材小用了。」白袍法师掩面大笑着,手中的术杖尖端倏地指向了欣蒂亚身后的泰勒,「您并不是无缘无故洩漏了踪跡,谁会愿意冒着风险飘洋过海只为了一个送葬者的谣言?当然是有个人告诉了我们您的消息。告诉我们您与谁相好、您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作为贤者之一的您,是如何在这种地方试图摆脱毫无用处的头衔的。」 毫无……用处? 比起被评价的心情,欣蒂亚此时脑海里不合时宜的浮现了疑惑。是谁说她毫无用处的?她没兴趣出现在人类的歷史上,因为根本毫无意义。但是既然把她记载上去,又私底下说她的不好,是不是哪里有点问题?像是脑子之类的? 她也不是为了这个时代的人诞生的,他们无法理解她诞生的意义,这应当就是表示她确实将自己的身分掩盖得很好。 此时兴致正高的白袍法师咧着了嘴,他将欣蒂亚脸上凝固的疑惑视作了屈辱般的表现,情绪似乎又更加高涨了起来,那一声声的「您」充满着嘲讽的意味,毫无尊敬之意的表达。 「拙劣的造物、屈服于人类的生活方式,这无一不显示着您的懦弱与无能。正如您所述,我们得知了您的资讯并佈下了陷阱,在合适的日子里安排了合适的桥段,虽然不幸的损失了几名成员,但是不足掛齿。」他扬起了白袍,手中的术杖在手中旋转,短暂迅速的亮起了光,欣蒂亚本能抬起的手迟疑了一瞬,爱德华与泰勒已经被击倒在地。 两人摔在地上发出了巨响,回盪在整层楼。欣蒂亚转动着双眼,从回声中听见了细小的误差。 「很不幸的是,」摊开了双手,白袍法师双手抱在胸前,仰着头像是骄傲的贵族一般,「我们也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我们传来了消息。可能是您身旁的任何一位,毕竟我必须承认,您的身分几乎完美无缺——假如不是如此之多的讯息几乎毫无错漏,我们肯定不会当真的。就算是如此,如今的队伍出勤也不过是斥候罢了。」 第十章 熟悉的人(2) 欣蒂亚张开了背在身后的掌心,咒言瞬间张开了屏障,锐利的风刃刮过咒言聚合的表面,发出了刺耳的割裂声。 她抬起手,指腹擦过了侧脸,粗糙的质感和她的脸颊平时的触感有所差异,刚才眼前的白袍法师是对准着爱德华挥舞术杖的。 儘管爱德华毫发无伤,欣蒂亚还是隐约地感到不快。她对于都城的感想三言两语无法说清,复杂又沉重的情感造就了她出走的决定,事到如今当一名携带着自傲来到她面前的白袍法师擅自对她的作品出手,她心中涌起的情感已经不是百年前的欣赏与好奇,而是单纯的、更加单纯的,所有物被任意触碰的不愉快。 就是这种感觉啊,兄长大人。她想着,兄长大人总说她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只是嘴上的抱怨罢了,她不曾想要理解,所以才会无法理解。但是实际上呢?这些愤怒、痛苦与不愉快,这些负面的感觉又是虚假的吗? 总是有许多人在正确的时间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可以心安理得地放弃信任人类,正如此时此刻。 「真可惜。」白袍法师维持着挥舞术杖的姿势,缓缓的收回了手,优雅地扬起了白袍,两指挟着术杖,比划着在被咒言阻拦之后的泰勒与爱德华身上游移,视线短暂的瞥向了别处。 那位隶属于家族的法师此时正靠着墙瘫坐着,也不敢随意动弹,方向正是对方短暂瞥过的位置。 这不起眼的举动让欣蒂亚意外的挑起了眉毛,「原来你不是队长……你们队伍中有个人没有携带手环呢。」 白袍法师眼中短暂的闪过了惊诧,握着术杖的指尖短暂的蜷缩了起来,欣蒂亚上下打量着他,忽然意识到方才感受到的那股违和感和过去她所知晓的什么东西极端相似。 ……在她不在的百年里,都城的居民已经从脑子不好发展成很疯了吗? 她重新举起了手里那块面板,快速的滑动了几下刷新着画面,只见无数单词与数字排列组合成的指令在她手中的面板上快速滑动,爱德华从咒言的边缘探头看了一眼,领会了欣蒂亚的意思,对着身旁的泰勒露出了笑容。 泰勒看到他的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搓了搓手臂,表情满是不自在。 「送葬者大人,我还真不晓得您居然擅自给我们的队员判死刑了。现在早已不是一定要携带手环的年代了,那种旧时代的东西,对我们而言不过只是个携带型的保险罢了。真正面对敌人时,靠的还是自己的双手啊。」 欣蒂亚短暂的停下了动作,瞥了他一眼,似有所共鸣般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这个作品还有很多改进的地方,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当初赶着要这种东西的人又不是我。」她耸了耸肩,食指微微抬起,在视线范围的位置凭空画了个圆,咒言瞬间缠上了白袍法师的手腕,轻易地夺走了他的术杖,递上欣蒂亚摊开的掌心。 「实战经验不怎么样,有了特殊的头衔就得意忘形了。」转动着手腕,将手中的术杖挥出了一圈弧光,她瞥了被突然夺走术杖而错愕不已的法师耸了耸肩,「不好意思,刚才我以为你不会有攻击我的伙伴们的想法,所以让你保留了术杖,但是既然你动手了,这东西就归我了。或许有缘分会还给你吧,如果你与这把术杖有缘的话。」 直到此时,在场的人们才终于意识到,从头到尾,无论是被袭击又或是对于泰勒背叛的戒备,面对挑拨离间的白袍法师所表现出短暂的动摇,都不过只是少女表演出来的样貌罢了。她一直掌握着节奏,事情打从一开始就在她的掌控之中,而白袍法师的光临,不过只是一个不足掛齿的小插曲罢了。 「刚才按照你的说法,我身旁确实有个人送了关于我的消息给你们……但是很奇怪的一点,信件不可能飘洋过海,你们也不具备电子无线產品,这里的人也不会寄送魔法信……那么送出我消息的人,轻易的就能被筛选出来了呢。」欣蒂亚随意地挥舞着术杖,像是指挥着一场精采的音乐会一般,她脸上漾起了一抹笑意,丝毫不见被出卖的恼怒或是愤慨,反而像是在论及一个轻松的话题,「阿拉特西˙拉赫玛。这就是将我的事情告诉你们的人的名字。」 只有阿拉特西接触过非常类似于魔法的知识。当年她自己的论述都是偏向魔法层面的解说,能够将这种类型的意见与思维重新统合,进而创造出了惠勒的阿拉特西,无疑就是首都这里唯一能够製作出类似于魔法道具存在的人。 按照她当时提供偏向了魔力回路製造魔法道具的理论建议,以及拉赫玛聪明的脑袋瓜,阿拉特西想到该如何传送讯息的方式可能性远远比其他人高出了五六成。爱德华和泰勒不计入,欣蒂亚相信他们比起寄信给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魔法世界,应该比较想要把她找出来。 伟大的拉赫玛,终归是败在一个了不起的天才手里。她真期待与阿拉特西重逢的那天啊,等这里的纷纷扰扰都结束之后,在踏上荒原的旅程中,她可以和艾利森与妃莱卡分享这些所见所闻,光是想像就让人充满期待。 「那么这件事就先当作告一段落了,之后的事情等找到阿拉特西再说吧,在这之前……」术杖敲在掌心,欣蒂亚思考了片刻,重新举起手,熟练地扬起了术杖。 只见术杖尖端绽开了一抹金光,短暂的张开了一面由直线与圆弧构成的大型图纹,瞬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原先在咒言的束缚下不断挣扎着的白袍法师停止了举动,呆滞的望着她,模样像是看见了什么让他完全说不出话来的恐怖景象。欣蒂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松开了束缚,撤去了咒言,失去遮蔽的走廊再度恢復宽敞的模样。 白袍法师腿软的瘫倒在地,他缓了一会儿,颤抖着举起了手,指着欣蒂亚半晌说不出话来。 术杖是属于个人的私有物,先前欣蒂亚拆了魔石的行为顶多视为破坏,而此时她却轻易地使用着别人的术杖,这样的画面毫无疑问地已经超出了白袍法师的理解。他的脑海一片混乱,他至今的所学完全无法解释为什么可以使用别人的术杖——这完全不合理!每一把术杖都是属于拥有者独一无二的媒介,只适用于个人,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首先……把人聚集在一起,泰勒稍微往旁边闪一下。」 泰勒随即向左侧迈出了一步,甚至尚未站稳,某个有一定份量的东西已经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从他原先所站的位置穿行而过,重重的摔在地上,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最后停在那名家族弟子面前的空地上。 家族弟子被这突然袭来的物体吓了一跳,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抱着膝盖缩了起来,小心翼翼地看着眼前用深色的布料包裹起来的物体——很快的,他就发现这个「物体」于他而言,是怎么样的熟悉。 被硬生生扯断的绳索散落在周围,使用分解魔法拆除楼梯的女法师整个人被掀翻在地,一动也不动的趴在地上。欣蒂亚晃了晃手中的术杖,撇向了身旁的白袍法师。 白袍法师下意识地后退,戒备的注视着手持自己术杖的少女。 「三个人都到齐了……那么,是时候该把你们的队长吸引过来了。」 只见她轻巧地挥舞着术杖,就在那一剎那,清脆的声响回盪在无人开口的廊道之间。白袍法师与他的家族队友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原先手腕上的银色手鐲已经断裂开来,叮叮噹噹的摔在地上,当视线落到不远处尚未恢復意识的女法师身上时,同样能见到她手腕上的那只手鐲也无助的躺在地上,内侧原先尚存的三槓亮色线已经全数消失,留下了五槓毫无光泽的线条。 欣蒂亚轻飘飘的随手拋下了白袍法师的术杖,双手握着面板背在身后,一下又一下的点着脚,无声地计算着时间的流逝。 她闭上双眼,感知所有周围的异动,在攻击之外细微的误差,魔力波动时所產生的违和感,这些无疑昭示着假如他们的队长一席尚存,就只会在这栋楼的范围以内——在她所能感知的范围以内。 她需要在更加专注——每一个细节都不能忽略,更加专注地寻找人的气息,任何不存在于建筑内的异样。 整栋楼空荡荡的,那些在监视画面里出现的佣兵与改造人,又是哪里的画面呢?果然是为了欺骗他们才塑造出来的假象吗?眼前的这三个人并不具备这么强大的魔力储备,所以只会是其他人做的。又有谁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又熟练这种类型的魔法…… 第十章 熟悉的人(3) 淅沥的雨声在窗外回响着,空气中瀰漫着水的气味。洒入室内的夕阳不知何时已经失去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幽幽蓝光,源自于墙面以及欣蒂亚手上的透明面板。灰暗的天空让楼的内部变得模糊不清,法师的术杖以及魔石的光芒将他们所处的区域照的更加明亮,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似明似暗的光线下变得曖昧不明。 欣蒂亚缓缓的睁开双眼。忽地扬起了手,在其他人尚未意识到她在做什么的剎那,她的掌心已经接住了一把通体漆黑的长杖,扬起的手迅速握住了杖身,整个人旋转了半圈,狠狠地将长杖往地上劈去! 长杖另一端的黑影并不如白袍法师那般庞大,只见身着深色斗篷的人在被击倒在地之前松开了长杖,如猫一般轻巧的翻了一圈,从白袍法师头顶越过,无声地落在地上。 灵活的让长杖在手中旋转,欣蒂亚试着挥舞了几下,这才看向了缓缓直起身的来人。 黑色的长袍几乎把整个人的身躯给吞没,但长袍内侧却亮起了与魔石相似的光。来人缓缓地从怀里取出一盏中央镶着魔石的灯,握着提灯的手缓缓举高,从光洁的下頷开始照亮他的面容。 脸颊、双眼以及凌乱的金发,来人有着雕塑般精緻的五官,雌雄莫辨的绝美模样彷若存在于梦中的妖精。他撩开了头顶罩着的斗篷帽,看着眼前的几人,在短暂的恍惚过后弯下了腰。 「愿金灿的星火与我们同在。」 「愿漫漫长夜终迎来破晓之时。」 爱德华和泰勒下意识地看向欣蒂亚,这句话与不久之前那位白袍法师的回应截然不同,这么讲究的? 金发美人僵硬的肩膀松懈下来,他拥有着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同时美如天籟般悦耳。此时他的话语戴上了笑意,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衝着欣蒂亚喊出了他们从未在她身上听见的称呼—— 「长姐!」 「嗯。」欣蒂亚应了一声,用黑杖勾起了金发美人手里的那盏灯,轻巧的放在他们位置的中央,向着对方招了招手,「好久不见了,乐酖。」 「是好久啦!」金发美人欢快地回应道,直到此时才像是忽然意识到了眼前白袍法师的存在,轻巧的跨过对方的白袍,上前接过了欣蒂亚手中的长杖,握着杖甩了一圈,语气天真地问道:「姐姐,发生了什么事了吗?我们这组小队的人都没来会合,我觉得奇怪才过来的,他们犯事了吗?」 「嗯……乐耽,你们拿到的任务是什么?」安抚的递给泰勒和爱德华一个眼神,欣蒂亚若有所思的单手支着下頷,沉吟了片刻,看向矮了她一颗头的乐酖,深色的咒言不动声色的贴上了脖颈与手腕,消失在皮肤之下,「任务的内容和我有什么关係吗?」 「有喔。」乐酖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气氛的微妙,语气欢快地回答道:「长姐当年离开距今也已经有百年之久,我们也晓得你已经不想再管都城的事了,但是因为近年来了不起的林特逐渐失去控制,兄长又没有消息,没人有办法像长姐那样让他乖顺一些,正愁着不晓得该怎么办好,就正好听说了长姐在这片土地上生活,所以他们就特地让我来请你回去帮忙……怎么了吗?长姐?」 林特,了不起的林特,是在她还尚未萌生离开都城的想法之前,曾经与兄长一同辅佐的救世主。既然会被称之为救世主,自然是拥有相当辉煌的战绩的,比如在与他相关的战争之下,死去的人数至今还尚未被任何人超越。 不论林特在胡闹什么,这确实像是乐酖会接触到的任务。为了都城那位「了不起的林特」才来找上她帮忙,说明确实是失控的很厉害了。假如是为了这种理由请求她的帮助,欣蒂亚会认真考虑真的回去一趟,以不真正出面的前提下帮忙将这件事情处理妥当再回来。 只是这无法解释那道在几个楼层之上让她联想到都城已经不再受兄长庇护这件事的声音,以及法师为何会和佩利亚邦德合作——微笑企业确实会对都城的技术爱不释手,但是为什么法师会想到要跟他们合作呢? 从与白袍法师的对话中可以知道,都城确实与佩利亚邦德达成了交易。交易的详细内容不论,如果是针对她或是艾利森,又或者是爱德华和泰勒甚至是妃莱卡的要求,应该都是出自于附带的优惠或是最后提出的备註。毕竟佩利亚邦德并不清楚她的作用——但却知道咒言的特殊之处。 是啊,真奇怪,不认识她却认识咒言……在十多年前那场给予惠勒驱逐判决的仿生人集会当中,她是随着阿拉特西一同出席的,是否当时就已经被盯上了呢?如果是阿拉特西告诉他们咒言的特殊之处的话……? 总觉得再继续思考下去她只会卡在这个点上,固执地认为阿拉特西有怪异之处,进而在人不在身边时质疑他的所作所为,就算推论上是合理的。最终的答案又是什么样的呢? 「说起来,乐酖。既然你的任务是要拜託我处理林特的事情,又为什么会放任你的部下破坏这栋建筑呢?你应该知道这么做非常危险吧。」 原本正看着白袍法师方向的乐酖闻言回过头来,回应了欣蒂亚的问题:「因为这里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小队。长姐应该也发现了吧,有一群人顶着都城的名义和这里的居民达成了交易……我本来是这么以为的。」 话音刚落,漆黑的长杖猝不及防的劈向了身旁摇晃着站起身的白袍法师。乐酖是故意打歪的,正正好的砸在白袍法师手指前几吋的位置上,只要稍微偏一点,那足以让墙面碎裂的力道就会将魔法师最为在乎的一双手给摧毁殆尽。 「但是,为什么我身旁也有这么多虫子呢。」乐酖脸上绽放出了灿烂的笑容,像是找到了新玩具的孩子一般,双眼闪闪发光,「我好不容易才找到长姐,你们比我早到了却尽是做一些让长姐困扰的事情,这表示我也不必忍受你们的失礼与叛逆了吧?」 「乐酖,」欣蒂亚下意识的对生气的兄弟呼唤道:「不能杀人,你不是兵器。无论是我或是兄长都不会允许你做出这种事。」 「知道的长姐。」乐酖重新举起了长杖,回头给了她一个微笑,「长姐,我知道你想问什么问题。别的队伍的魔法师也来到了这里,并利用这里原有的魔偶製造技术结合都城的炼金魔偶技术创造出了与长姐的伙伴们一模一样的魔偶。或许可以从那里下手——他们好像策划了什么大事,在四楼。麻烦长姐帮我们收尾了。我还得问问我不太可爱的部下们一些我想知道的事情呢,晚点再去找长姐会合。」 和伙伴们一模一样?欣蒂亚直觉想起了今天遇见的那对与爱德华和泰勒长得一模一样的星河。当时他们是在第五层楼离开的,她划开了手里静置多时的透明面板,再度调阅起监视器的纪录画面,不过多时,那两名星河的踪影已经被她所掌握。 四楼?这和那两名星河在分开时所说的:「我们该去回报任务了」有什么关係吗? 「最后一个问题……乐酖,你有在这里製造幻景吗?」 「有。两层楼的人群,长姐,有什么问题吗?」 第十章 熟悉的人(4) 两层楼啊……只对的上一半的人数呢,那些佣兵究竟全都是幻景塑造的假象,还是真假参半呢?又或者是在魔法师的攻击下,因为被波及而坠落死亡?毕竟分解魔法将整栋楼给挖空了一个洞,不排除当时楼梯间死了不少人。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欣蒂亚没再多做询问,既然这里的魔法师是乐酖亲口承认是自己的下属,那么她自然是把人还给乐酖。虽然理智上她应该再多吃几颗魔石以防万一的,但是总不好让乐酖身边所有的法师半点用处都没有,还没吃的就算了吧。 她走向了爱德华与泰勒,稍微和乐酖点头致意后便离开了。 爱德华和泰勒对她的反应似乎有些不赞同,但还是再回头多看了乐酖与三位法师几眼后,还是乖乖地跟上了欣蒂亚,在这栋几乎已经形同废墟的建筑中寻找可以上楼的其他阶梯。 三人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乐酖这才放下了挥别的手,鞋跟一转,在白袍法师面前蹲了下来。 「说说看吧,忤逆我的命令去听从他人的理由。我记得确实有人要求你们去做任务以外的事,单纯辅助我对你们而言似乎是太简单的工作呢。」乐酖面无表情地捧着自己的脸,绝美的面庞因为面无表情而透出一种无基质的生冷,像极了製作精美的雕像,让人打从骨子里泛起了一股森冷。 「乐、乐酖大人……」白袍法师颤抖着撑起了自己的身躯,弯下腰呈现了一个趴伏在地的姿势,双手高高的捧起,像是正在祈求着谅解,「您、您不是很不喜欢,那位践踏歷史的送葬者……咿!」 「嗯……不否认你的评价呢,我对于长姐确实称不上喜欢。」掌心中探出的金色光剑刺入白袍法师左耳,对方惊恐的惨叫与喘息回盪在走廊中。乐酖缓缓地收回了手,掌心再度吞没了剑刃,他回过头去,出身家族的部下蜷缩成一团在角落,像是恨不得自己可以消失一样。 「可是长姐值得尊敬。」他冷笑了一声,眼神俾倪,语气充满了不屑,「你们对我们而言从来都不重要。只有长姐在乎你们,是她愿意为了你们这群甚至胆敢嘲笑她的蠢货们牺牲,她竭尽全力的想要理解并带给你们和平的未来,期望塑造一个乌托邦一样的世界,哪怕我们被创造的理由根本不是为了和平。我敢断言,甚至以我的身分起誓也无所谓——要是没有长姐的存在,都城老早在几百年前覆灭了。」 「但是那又如何呢。」乐酖的指尖捏着那枚家族徽记,嫌弃的扔回了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部下身旁,「不管是林特或者是你们,都已经渐渐遗忘了那些他费尽心思才能够达到的伟业。而长姐也已经捨弃你们一百多年了……没有比这更棒的事情了。」 属于都城的故事与属于首都的故事,注定是截然不同的。陌生的魔偶使用的是都城未曾见过的技术,不存在魔力回路却能够自主运动的人型,乐酖大概能够理解长姐会在这座都市中久居的理由,一个截然不同的环境能够或多或少的激起一个人生活的热情,当一切都陌生且充满乐趣时,对一个富有好奇心的存在而言,这一切都会让人感到期盼。 不过长姐似乎对他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并不好奇……她是该感到好奇的,毕竟他们也不是从什么「荒原」之类的地方上岸,那种断崖大概只有长姐自己一个人可以爬上来,风太大也无法用飞行魔法克服高度,所以他们是从这片陆地的另一侧,穿过他们所谓的「外城」之后才抵达这里的。 算了,既然她也不在意,乐酖觉得自己没必要说些多馀的话,好好地搞清楚他的部下们擅自去招惹长姐的原因才是他该做的事。 思至此,乐酖满意的对自己点了点头,身侧亮起了刺目的光辉。 他抬起手,指尖搭在发光的箭上头,脸上漾起了笑意。 「是谁指使你们这么做的?这个问题太老套了。我不喜欢这样问啊,一点意思都没有,难得都来到国外了,不来点新鲜的吗?」 他抬起手,锐利的光悬在几人头顶,白袍法师与家族子弟不约而同的瑟缩着,却不敢有任何动作。乐酖漫步走向被长姐拖过来的女法师,掐着对方的脖子把人提起来,空着的手弹了个响指。 女人猛地倒抽了一口气,从昏迷中甦醒。 相较于被他们极尽歧视与瞧不起的欣蒂亚,乐酖带给法师们的感觉,是全然无法抵御的恐惧。他残暴、毫无同理心,同时也极端强大,这样的存在称之为长姐的人,当真只是他们所知毫无攻击性的送葬者吗? 乐酖满意地笑了起来,轻巧地将不断挣扎的女人掛在因损伤而破碎的墙面上,像是掛衣裳一样让她双脚悬空,只能惊恐的拉扯着勒住脖子的衣领,却完全无法挣脱。 「长姐的要求你们也听到了,我不被允许杀人。」乐酖转过身,重新走回了原先的位置,瞇起了双眼,「虽然并非出自本心,但是长姐的天真让你们可以保留一命,自己恨不得去死我也不会让你们死的——现在,证明自己的用处吧。我会大发慈悲的对有用的人稍微用心,不让他过得那么痛苦。」 「现在,告诉我我该知道的事,还有你们是从哪里知道长姐的样貌的。」 第十一章 拟人化(1) 爱德华和泰勒跟在欣蒂亚身后,他们最后选中了原先被彻底分解的那片空间作为上楼的途径。儘管因为据说是「魔法」效果的关係,整个楼道空间已经彻底坍塌,没有任何可落脚的空间,那些如钢丝切割齐整的水泥方块还是另爱德华与泰勒惊叹不已。 「亲爱的,刚才那位漂亮的先生是你的兄弟吗?」泰勒看着欣蒂亚踩着咒言编织的绳梯向上一层楼爬去,一隻脚固定在最下方稳住绳梯的晃动,他的语调中充斥着好奇,「他和亲爱的长的完全不一样呢,我从来没见过拥有那样美丽面庞的美人。」 「嗯?」正从边缘处起身的欣蒂亚闻言愣了一下,在破碎的边缘蹲了下来,让爱德华与泰勒抓稳绳梯后将两人提上了楼,随后便收起了咒言,这才回应道:「乐酖是弟弟。不过他不喜欢我,除此之外还是能好好相处的。」 「弟弟?」爱德华直起身,拍了拍身上沾染的沙尘,若有所思地咀嚼着这个称呼,随后问道:「亲爱的,你的家人都不在这片土地上吧?为什么你的弟弟会忽然找上来?」 「这也是我想釐清的问题。按照乐酖的说法,有人洩漏了我的资讯……但是,会是谁呢?总觉得除了阿拉特西以外,似乎还是有其他有嫌疑的人呢。给他们我的模样,驱使他们与微笑企业合作,甚至使得佩利亚邦德愿意牺牲这栋建筑来达成目标……既然乐酖说关键是与你们长得一模一样的仿生人,那应该和我抵达这里时遇见的那对星河拖不了关係。」 魔偶——当时乐酖是用这个说法。毕竟都城并没有仿生人这种定义与存在,他们知道这里的仿生人与炼金魔偶截然不同,因此便只以魔偶来称呼对他们而言十分陌生的「他们」,也就是星河仿生人。虽然欣蒂亚稍微有些好奇乐酖他们来到这里时的路上是否有接触过被驱逐出首都的惠勒们,但是既然他没有提出相关的问题,欣蒂亚不介意暂时当作他们没见过。 假如他们真的见过惠勒,这事情恐怕不会这么轻易就解决。惠勒和现在的星河仿生人相比,有太多和炼金魔偶相似的地方了。 撇去这些问题,眼下她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在即将面对的那两名与爱德华和泰勒如出一辙的星河身上比较适当。 「牺牲这栋建筑,这个说法我可能要纠正一下。」爱德华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欣蒂亚身旁弯下了腰,刻意凑近少女低声说道:「实验大楼里能够移动的宝贝都已经被移走了。要不是咒言不受控制的性质以及艾利森与他们之间并非听从与命令的关係,我们在这里只能找到一栋从早上的爆炸开始坍塌的大楼。」 「亲爱的,我本来中午以前就要离开了。」泰勒一把推开了爱德华,勾住了欣蒂亚的手,亲暱的贴着她蹭了蹭,「事到如今说这个或许有些太晚了,我本来也没打算要在今天诱导你的朋友去查拉赫玛,毕竟这不急。但是——今天在我抵达办公室之前,我遇到了一个人,我很清楚对方只是一名普通实验员,但是却莫名的觉得应该听他的话。」 「不是你心智不坚吧?」爱德华冷笑了一声,一头红发扎成了马尾,脸上的疤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痞气,对上泰勒的话语依旧毫不留情。 「不会说话就不要讲话。」泰勒哼了一声,不大高兴的撇着嘴,晃了晃欣蒂亚与自己勾着的手臂,问道:「亲爱的,你对接下来的事情有什么规划吗?」 「规划?嗯……我刚刚倒没有想得很细,但是必须釐清那些魔法师究竟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本来我是打算要将在这里的魔法师都处理乾净,毕竟他们对首都太具危险性了——但是既然这里有相乐酖这样职阶的人出马,剩下的事情交给他处理就行了,特别是他不喜欢我插手由他主导的事。」顿了顿,欣蒂亚若有所思的抬起指尖摩娑着下巴的软肉,低喃着自语道:「说也奇怪,我怎么会总觉得这些事情和拉赫玛有关係呢?是直觉吗?我还以为只有人类有这种功能……或许是面对的事情多了,產生出某种逻辑链?」 「拉赫玛?」泰勒随着欣蒂亚的步伐向着建筑内部的方向走,发出了疑惑的鼻音,「不如亲爱的你跟我们说说吧?说不定我们能替你釐清思绪啊。」 「喔……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想法,爱德华怎么说?」 「我没意见。只是在那之前……为什么亲爱的你的兄弟,当时看我和泰勒的眼神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欣蒂亚偏着头想了一会儿,随即恍然大悟的说道,「大概是觉得我的审美跟以前都没什么差别的关係……我以前做的炼金魔偶,大部分都有你们俩的特徵,只是没有一具像你们这么精緻。」 「这样啊,所以亲爱的很喜欢我的脸?」 「要这么解释也可以,你们的型态是我最擅长製作的模样,当然也是最符合自己喜好的。」欣蒂亚用与泰勒勾在一起的手推了推他,让泰勒别贴着自己走,空着的手牵住了爱德华递在身旁的掌心,「你呢爱德华,你对于我没有告诉你们的事情,有什么想问的问题吗?」 「我?」爱德华没像泰勒那样黏着欣蒂亚,他牵住了欣蒂亚的手,脸上的疤痕被唇边的笑意牵动着向上勾了勾,「太多了。我以为打从出生起至今,这么久的时间,我已经足够了解你。但实际上在我诞生之前,你身上有太多的过往,那些是我一无所知的。」 如果要说泰勒和爱德华哪里能够鲜明的呈现他们的区别,或许就是话语了。他们独处时不太会好好沟通,但是当他们一起待在欣蒂亚面前时,又会刻意回避去提起对方,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彆扭脾气。 「亲爱的,你看起来好像是在思考我和这位——像是想把自己的头发烧光的傢伙的事情。」泰勒空着的手戳了戳欣蒂亚的脸颊,笑弯了眉眼却不带一分打从心底泛起的笑意,「亲爱的,其实我有点好奇,我和这位——连自己的化名都会忘记的先生,具体而言到底有那里不一样了?」 「泰勒,好好说话。」她用手肘去顶了顶泰勒,对方露出不服气的表情,鼓着腮帮子别过脸去,嘴里细碎的嘟囔着什么,声音太小了她听不清。 说起来,她至今为止还是搞不懂爱德华和泰勒的关係究竟是好还是不好。要说不好的话,确实是挺不好的,当着她的面有时候甚至会吵起来演变成打起来;但要说好的话,他们的默契确实是好的不得了,几乎到了能够称之为心灵相通的地步。 就算是造物,心思复杂的话也会变得跟人类一样复杂呢。不过爱德华和泰勒能够拥有独立的性格,其实她对此也是惊喜大于不安。 「除了个体的样貌之外,当时製作你们的时候我分别在不同的地方费了心思……当然是除了整体的系统以外。系统是完全独立製作,当时参考了炼金魔偶的躯壳架构方式,以及惠勒製作时使用到的相关数据和参考数值。为了要彻底捨弃魔力回路这套系统,我当时还拆了两位阿拉特西带来的惠勒,都是未开机的机型,从里面获得了相当多的灵感——」 爱德华捏了捏她的掌心,低声说道:「亲爱的,简略一点。」 「我把你们当成『人』来製作。」 虽然是人造的,但是爱德华和泰勒是她完全以「人」这个核心作为主轴来製作的。无论是外壳、内部的系统或是其他细节,她当时在参考了惠勒的数据之后灵光一现的,就是想到了他们俩可以如何在创造的基础上更偏向「人」。 像人一样会学习、成长、拥有个性以及独立思考。 至于爱德华和泰勒具体而言哪里不同,这就得另当别论了。当时在製作爱德华时,她是在足以被称之为「大脑」的核心上下了功夫,泰勒则是在「心脏」的核心上特别费心。 因此他们分别在脑部与心脏的位置上运转着不同属性的阵法,那是欣蒂亚鑽研多年才研究出来的成果——目的只是为了让他们更顺利的运转,以及能够拥有更多的发展性。 不过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机会把爱德华和泰勒拆开来,自然也不晓得他们的发展究竟是否是她费心调整的阵法所致。但是比起自己创造上的用心,欣蒂亚更偏向于相信爱德华和泰勒已经是独立的存在。 他们已经只是爱德华与泰勒了,不是她的造物中之二,是完全独立又独一无二的存在。 这以她的角度来说是理想的好事,但是无疑对于创造惠勒的阿拉特西和艾利森来说是无法避免的噩耗。她从他们的创作中汲取了她的期待,但是他们却无法捨弃那份属于惠勒的特殊,所以直到惠勒被驱逐出首都时,阿拉特西都还在挣扎着试图解释惠勒是可以被接受、和平共处的存在。 第十一章 拟人化(2) 「我当年参考了阿拉特西设计惠勒的一部份概念创造了你们俩,但是那恰好正是惠勒应该被调整的部分。毕竟要是惠勒都变得像莉莉亚那样,对一般的人类来说并不是可以被接受的事——人类真复杂呢,有些人为了让他们不进化且不具有个人思维而竭尽心力,有些人则是希望他们永远不要拥有自我。」 爱德华似懂非懂,他们过往与欣蒂亚待在荒原时,就能感受到少女对他们的期盼。学习知识时总是期待他们拥有不同的感想,在交谈时引导他们去往其他方向的可能性去思考。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看向他和泰勒的视线充满了骄傲与满足。 相较于爱德华,泰勒想到的不是少女对他们的栽培以及期待,也不是过往的记忆中他们是如何成为现在的模样。他想到的是,咒言。 「亲爱的,我想到一个问题。」泰勒亲暱的用脸颊蹭了蹭她的发顶,沙哑低沉的嗓音放得很柔,像是诱哄一般的语调轻声询问,「你还记得惠勒是怎么成为被驱逐的存在的吗?是触碰了咒言之后的事。虽然亲爱的你说参考了阿拉特西的设计创造了我们,那我们又是怎么出现自我意识的呢?」 惠勒是在接触过咒言之后才鲜明的出现了独立的意识,当时阿拉特西相信在首都的居民可以接受新的伙伴加入他们,将惠勒定义为辅助人类的存在,却没想到带给人们的不是方便而是恐惧。拥有自我意识的惠勒就向原先诉说各种秘密的哑吧忽然会说话,从前肆无忌惮的人吓得只能夹着尾巴做人,不想被知道的事情可能被任何人知道,这些因为惠勒变得像「人」而產生的不确定性一直都是惠勒被驱逐的主因之一。 咒言的效果之一是会加速演化,这是爱德华与泰勒的主材料被创造出来的过程,也是阿拉特西期盼透过咒言而达到的效果。 「製作你们骨架与外壳的主材料就已经是透过咒言孕育出来的,所以打从一开始你们就已经进化的非常快……老实说,有点太快了,当时我很担心你们会產生暴力、虐欲或是其他因为人格塑造跟不上成长而不受控制的心态,只能尽可能的放慢置入核心的过程。但是……我想,我或许应该对自己,对你们都更有自信一点,后续过程都很顺利,你们顺利的醒来时,我知道我成功了。」 「你们一开始就有自我意识。对我而言就是如此。」欣蒂亚缓缓的说着,爱德华与泰勒的呼吸声放得很轻,她知道他们正仔细地听着自己说话,一如过往的每一次交谈,「你们醒来时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就展现了不同,后续想要持续学习与发展的方向也是。思维与性格慢慢地展现了特色,直到现在成为了这样特别的你们。我一直都觉得,你们是我最骄傲的作品。」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走廊的末端,一扇透明的玻璃门在走廊的尽头,是一间属于这个楼层的大会议室。 玻璃门之后隐约能够见到模糊的人影,欣蒂亚停下了脚步,身侧的爱德华与泰勒在她身旁停下,一左一右的回头看向她,不约而同的递给了她询问的眼神。 察觉一个人并不是本人是一个缓慢的过程。因为发现他们给人的感觉与平日不同而警惕,却又因为外表如出一辙而放下警惕。隐约察觉他们的关係似乎和自己所知的并不相同而停顿,却又因为一些仅属于个人的细微举止而稍作停歇,开始自我说服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说到那两位与泰勒和爱德华相似的星河,欣蒂亚就是这种感觉。要不是一开始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或许她会忽略很多细节,进而被这对星河给迷惑了视野,相信他们就是真正的泰勒与爱德华——直到他们露出破绽。 方才在乐酖身旁所调查到的监视影像显示,那两名星河于两个小时前就已经待在这间办公室里,中途完全没有离开,理论上他们应当就在这扇门后——如他们分开时所述,该去回报任务的地点。 他们身旁窗外的景色瀰漫着爆炸的烟,烟雾是一种鲜艳的橘色,配上已经降下的夜色显得特别醒目。在内侧只能隐约听见爆炸以及肆无忌惮的笑声,当她看向窗外时,只看见一道身影正灵活的在保全机器人身上跳跃,轻而易举的处理掉护卫着外侧的人员。 建筑内部虽然没有什么实验人员,但是建筑外侧已经一路从早上你来我往的廝杀到了傍晚,他们的毅力确实是令人忍不住想要给予肯定。 「我们在室内安逸了一整天呢。」 「亲爱的,你把整栋楼的咒言都吸收完之后是不是脑子有点不清醒。」泰勒伸出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脸颊,左右搓揉了几下,「我们刚才对上了魔法师还展开了战斗,虽然没在你面前上演,但是他们那种与我们所处截然不同的运作体系在对付起来是很吃力的。别说的好像我们今天除了互相伤害之外没有做过别的事啊。」 「你们又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吵架啦?」欣蒂亚依依不捨地将视线从傍晚逐步点亮霓虹灯的都市光景中收回来,好奇地看着面前的泰勒,「你们怎么这么容易起衝突呢?我在创造你们时,是真的没想到会有这样的收穫。另外我确实没有脑子,刚刚遇到乐酖应该也能理解吧,我们不是人,只有时间沉淀后学到的理论、知识以及模仿来的习性。」 「那么,你是武器吗?」 欣蒂亚闻言回过头去,问出问题的是爱德华。他看着她被泰勒捏着而微微扭曲的脸,视线是看不透的深邃。她犹豫了片刻,如实点了点头。 乐酖不是武器所以不能杀人,这只是他们兄弟姊妹之间自己订下的不成文规定罢了。想不到那句话居然反而让爱德华怀疑起她的身分了,不过也还在意料之中,听到自己说了那样的话语,果然还是会为此感到好奇的吧? 爱德华没有再继续问下去,只是恍如松了口气般的点点头,转身率先走向了那扇玻璃门。门内点着灯,爱德华从怀里翻出了几张卡,挑挑拣拣了几番,最后拿着一张黑卡刷下了门边黑色的感应仪器。只听短暂的嗶嗶声过后,仪器向外產开了一面扫描仪,爱德华捏了捏自己的指尖,将左手贴了上去。 在短暂的扫描过后,仪器喀噠一声打开了门。 爱德华推开了门扉,向欣蒂亚和泰勒招了招手,率先踏入了室内空间,并在门边不远处停下了脚步。 欣蒂亚与泰勒随着他的脚步踏入会议室内,很快便明白为何爱德华会停在距离门口不远不近的位置,并没有持续向前的原因。 如他们所预料的那般,会议室房间内侧空间非常宽敞,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被外部的攻击而造成的坍塌所影响。只是当他们踏入会议室时,墙面上展开的武器以及地面上绘製的圆阵不由得让欣蒂亚有所迟疑,而在她脚步停顿的剎那,房间内侧的人猛地抬起了头,手中的武器同时对准了她,示意她继续往爱德华的方向走去。 欣蒂亚看见了一群人,除去那两位与爱德华和泰勒长的一模一样的星河以外,一群手持术杖的年轻法师聚集在一起,戒备的握着各式各样的长短术杖,顶端的魔石在灯光下闪烁着黯沉的光芒。 在他们一伙人的中心,是一个面貌年轻带着笑容的男性法师。他手中的术杖造型復古,是欣蒂亚离开时那个时代的產物。 「亲爱的,你看那俩,我总算明白你怎么从来不抱怨我和爱德华不对头的事了,看他们感情这么好感觉好奇怪。」泰勒依旧挽着欣蒂亚,亲暱的贴着她低声说话,语调里甚至带着委屈,深蓝的发丝几缕蹭上了脸颊,弄得欣蒂亚有点痒,「或许是天性吧,看到爱德华的第一眼我就觉得我们大概不会处的好。这俩星河怎么这么没眼色呢。」 ……欣蒂亚的视线从泰勒脸上缓缓的转向并肩站着的那对星河,又传向了双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的爱德华,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投向了无人的空处。 「欢迎。」被人群簇拥在中间的年轻法师扬起手,周围的法师不约而同的移动术杖,方向明显正对着欣蒂亚,而没有任何目光分给一旁与他们稍有距离的爱德华,「送葬者,愿金灿的星火与我们同在。」 欣蒂亚没有回礼,亦没有召唤出咒言。她的视线落在那群法师身上,队伍是标准的五人组,五个人身上个有大小不一的伤,很明显是经过了几场恶战累积,他们受伤的程度甚至让欣蒂亚產生了入侵整栋楼的那二分之一的佣兵们都与这几人正面对上,才会造成这么多的伤口。 「现代的魔法师还真是復古呢。」她轻飘飘的落下了话语,靠在泰勒的肩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一个两个三个都记得与我打招呼时说的话,却不记得该对我的尊重。听说都城赋予了我们几人的称号似乎还存在着?贤者?这就是你们记得该如何请我饶恕罪孽时的话语的原因吗?」 第十一章 拟人化(3) 爱德华微微侧首看了她一眼,欣蒂亚在泰勒的背后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这里一定存在着拥有属于微笑企业管理层权限的人,否则这些埋在墙面内侧的武器不可能会以这样的姿态瞄准他们。 「您说笑了。」笑弯了眉眼,为首的法师这么回应道,「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与这座都市的致上邀请函的企业交流合作的细项。相信您已经遇到乐酖大人了吧?姊弟之间的叙旧可还令人愉快?」 欣蒂亚抬起眼,为首的男法师一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是谁洩漏了我的讯息给你们。」 「这并不难猜,相信您心里应该早有答案了吧?」男法师抬起手,举着术杖的法师们不约而同地放下了术杖,看着男法师绕过了会议桌,走向了面对着他们的那一面,靠在桌边,双手交握着,姿态相当轻松的继续未尽的话语:「这些类似于魔偶的存在是如何称呼的?惠勒?星河?他们比已经被时代僵化的炼金魔偶更有发展性,让我们发现了进化的可能性——也是因为他们,我们彼此之间才展开了更深入讨论交流,直至今日推派使节团来到这里进行更具体与深入的签约流程。」 男法师看着面前的三人,摊了摊手,笑着问:「您会排斥进化吗,送葬者大人……在您离开的百年之间,您的姓名已经被埋葬在歷史之中,因此如果不介意的话,希望能够由您亲口告诉我您现在的称呼,或是请容许我继续这样称呼您。」 惠勒……所以他们确实接触过惠勒?是在踏入首都之前吗? 「阿拉特西˙拉赫玛……果然是不甘于持续不变的安寧,他寄送了邀请函给你们呀。」欣蒂亚忽略他询问名字的话语,若有所思的低喃,「真是奇怪啊,兄长大人应该是不会允许这样的发展的,太容易引发战争了。」 「如果是忧心衝突的话,您倒是没有预料错。」男法师微笑着抬起手,露出受伤的掌心,「谈判破裂,这里的企业并不允许——也不赞同我们对于星河提出的建议。这两尊星河正是我们试验过后的成品,他们认为具有太多自主性的……那个词汇怎么说,仿生人?他们认为仿生人拥有太多性能以及自我的思想,会造成他们身为人类的地位动摇,因此最终我们谈判破裂了,只有少量的交易以协定达成,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看来她似乎没有猜错。欣蒂亚沉吟了片刻,视线撇向了那两位顶着爱德华与泰勒面庞的星河。 炼金魔偶与仿生人最大的差别,是魔力回路以及自主性。炼金魔偶以魔力回路的技术让炼金人偶长时间维持魔力循环,以此来达到各式各样的指令所期待的要求,从一般辅助生活到炼金魔偶之间的护卫与斗兽场的表演,只要设计的足够优秀,炼金魔偶可以「做到」所有人类期望能够达成的事。 相对于炼金魔偶,仿生人的自主性则是对魔法师们而言完全陌生的课题。他们创造的炼金魔偶是工具,而这里的仿生人可以具备一个人该有的知识、性能以及各式各样期望他呈现的态度。可以期许星河仿生人扮演一个家庭成员、朋友、恋人或是老师,亲近或疏远,陌生或熟悉,仿生人能够做到的是对人类情感上的模仿与学习,这也间接导致了隐藏于仿生人表现的性能底下几乎人人都能察觉的恐惧——设定以外。设定以外的形式,出现了不符合个性设定的行为、态度与话语,这些都会导致首都濒临崩解,这也是星河仿生人需要时常送厂检修的原因。 惠勒就是很好的例子。具体而言,惠勒是触碰到咒言而衍生出了接近自我意识的「内核性格」。咒言本身是魔法的產物,触碰到物体时会改变物体的本质,比如爱德华与泰勒的主要材质。而惠勒改变的除了本质以外,咒言对他们產生了加速的效果,让他们需要花费数十年才能够沉淀的知识与学习能力加速,导致他们足以表现出几乎可以称之为具有「自我思想」的行为。 但是现在的问题是,这两个据说是两者结合的星河,她根本不知道他们合作起来到底是什么效果。媒介既不是咒言也不是魔力回路,单纯只是仿生人与炼金魔偶科技上的结合,那就更不可能两者兼融了。 不是她怀疑艾利森的技术或是其他问题……是以人类的速度来说,要在短时间内做到兼容并蓄,就算是阿拉特西又哭着对着她磕头也不可能马上说做到就做得出来啊。 真令人好奇。虽然她接触过那对星河,但是他们并没有展现出除了星河以外的性能,只有……啊。 现在回想起来,那两个星河好像确实有些特殊的地方,除了隐约感受到的魔力之外,他们……会害怕。 「原来如此。」欣蒂亚恍然大悟,她看向了被人群簇拥的法师,视线顺着排列的人群转向了位在边缘位置的两名星河:「原来这就是你们的实验啊。利用仿生人的情绪模拟系统诱导魔力回路才能够达成的行为,真是特殊的想法,负责改造这对星河的主理人拥有相当跨时代的思维呢。」 星河做为提供情感寄託的工具,是不具有恐惧的。他们扮演家人、朋友、恋人、敌人或是其他,唯一不会拥有的思绪就是恐惧。恐惧使人脆弱,害怕使人逃避,俗称负面懦弱的情感在微笑企业的判断中是属于不具正面效应的,因此他们唯独在吸收负面情绪方面煞费苦心,说不定连艾利森自己都没注意到,他们正有意无意的逃避恐惧。 但是相对于魔法师们,反而捨弃了刻意回避恐惧的做法,反之,利用恐惧来促使仿生人强大,实际上此时依欣蒂亚所见,那两名星河正隐隐约约的透出独属于魔力的波动。 当时在电梯里,那名爱德华的仿生人对她充满恐惧的同时,身上的气息总有些令她疑惑,当时没有多做联想,现在实际上比对起来,倒确实能够肯定是具有魔力波动才有的效果。 但是那又如何呢?如果是利用星河的情绪模拟系统来嫁接魔力的话,是不能期待达成到能够发动战斗的高度……只是不排除在炼金魔偶的技术上有了跨时代的突破,毕竟她就算深知炼金魔偶的技术,也只是百年之前的事罢了。 ……不过,如果这件事情跟阿拉特西有关的话,她倒是可以给出一个肯定与真相相近的答案。 「阿拉特西˙拉赫玛。」欣蒂亚扬起手,顿时,所有戒备与武器的枪口再度以她为目标转向,爱德华和泰勒不动声色的转过了视线,几乎所有人都看着她此时所在的位置。 她背在身后的手晃了晃,法师们泛着光的术杖尖端对随时都会展开术式对她发动攻击,她不能让爱德华和泰勒暴露在这样的危险之中。 要杀死他们吗?还是不要?要交给乐酖吗? 「他接手了你们合作的实验?」欣蒂亚微微侧首,瞇起了眼,「那颗作为机械跳动的心脏,能够感受到属于他的手笔。」 「不愧是送葬者大人,慧眼如炬。」男法师笑弯了眉眼,轻轻地拍着手,一下又一下的掌声在剑拔弩张的空间突兀的回盪着,「但是他终究是太拙劣了,如果给我们更多的时间推动更多的合作与实验,肯定可以达成更好的效果……只可惜啊,这里的人显然并不喜欢我们合作的成品,连同佩利亚邦德的高层都不肯提供继续实验的资源,只能暂且放下合作这条路带来的利益与优势,从已经成功的案例里提供给他们更好的范例了。」 从已经成功的范例—— 欣蒂亚几乎是反射性的,向身侧张开了五指,虫群般的咒言呼啸而出,瞬间阻挡在爱德华与泰勒身前。与此同时,金属碰撞与削切与清脆的鸣音在咒言外侧持续不断,面对爱德华与泰勒向她投来的错愕目光,欣蒂亚再度开始思考刚才另她苦恼的问题,这一次则是更加肯定,她必须要做出抉择—— 杀死他们,还是交给乐酖? 他们已经把手伸向她珍贵的伙伴了。爱德华和泰勒是她珍贵的、无比珍贵的作品,在作品这个身分之前,更是她重要的朋友。儘管她不懂人复杂的情感,但是她知道自己并不想在知道结局不好的前提下,把爱德华和泰勒交给任何只会带给他们负面影响的人。 就算他们不是一定要谁才能活下去,至少她能够决定什么绝对是坏的。 「送葬者大人,真是失礼了,让你们吓到了吧?」魔法师之中,始终负责主要交流的男人站起身,他身旁的法师放下了手中的术杖,让开一条道路,让他能够走到人群前方。 男法师微笑着弯了弯眉眼,他抬起手,手腕上缀着一枚银铃,伴随着几声脆响,边缘位置的两名星河来到他的左右,恭敬的低下了头。 「送葬者大人,请原谅我们的无理,只是您突然竖立武器的行为让我的下属们吓了一跳才触发攻击,希望您不要介意。」男法师眉眼弯弯,彷彿方才针对爱德华与泰勒突如其来的攻击只是场不愉快的意外,「我们只是想要看一看您宝贝的作品们,并没有任何伤害他们的打算。是否可以请您稍微让出他们,好让我们能够研究将都城的魔法与这里所谓的科技结合之下完美的作品呢?」 第十一章 拟人化(4) 「我拒绝。」欣蒂亚毫不犹豫,丝毫不打算给面前的男人一点面子,「你又是以什么身分向我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 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冰冷,双手背在身后,原先不存在的压迫感鲜明的让所有人提起了警觉。她就像久居上位一般的居高临下,哪怕是被其馀魔法师簇拥着的男法师,也明显被她变换的气息影响而变了脸色。 「我不过离开了百年,什么人都敢踩在我头上了?」她微微歪了歪头,咒言凝聚的墙面瞬间瓦解,细碎的咒言伴随着刺耳的嗡鸣四散,只听几声重击与倒地的声响,咒言在欣蒂亚的指挥下回到她身旁凝聚成了收缩的球体,悬在她的掌心之上,隐隐约约的嗡鸣声回盪在整个会议室内,随着咒言的旋转与移动起了波动。 方才发动攻击的几位魔法师此时正各自摀着腹部与肩膀,艰难地从地上撑起自己的上半身,鲜血在地上漫开,为首的男法师脸色不虞,强撑着笑意,扭曲着面庞笑着说道:「送葬者大人,您是否太过份了?在这里的各位可都是百年难得一见的菁英,您怎么可以——」 锐利的咒言划过了他的脸颊,在耳朵上切开了一道口子。 「嘴上唤着送葬者送葬者,看你们这态度,这里根本没人知道我为什么会被这么称呼吧?」欣蒂亚漫步向前,始终瞄准她的武器瞬间进入备战而竖起了枪管,在开炮之前却已经先一步砰的砸在地上,徒劳的转动着控制的支撑竿,毫无作用的悬在墙面与天花板上。 「来之前也没做功课,擅自就将我视为好欺负的对象了吗?我还以为送葬者这不怎么好听的称呼,应该足以让任何人都晓得不能惹我呢。时代不同了,我可真不明白你们这一代人是凭什么才这么有底气在我面前叫嚣。」她一步一步地向前,咒言重新凝聚了型态,如液体一般流畅地在她周身环绕,欣蒂亚短暂的回头看了一眼,爱德华与泰勒儘管深知此时的状态对他们不友好,靠在一起防备时脸上还是不约而同地露出了不愉快的神情。 男法师脸色已经不如先前的从容,他握着术杖的手微微颤抖,儘管身旁有两名星河的护卫,却显然没有带给他任何安全感。只见他脸上再度扬起了僵硬的笑意,「您……您似乎误会了什么。假如您拒绝将他们交给我们,我们也不会有任何强迫性的行为的。」 「你刚才可没有这么说。」欣蒂亚微微偏过头,停下了向前的脚步,视线落在两名星河的足部,「百年的时间真的有这么久吗?久到足以让你们遗忘我的存在,甚至于扭曲了我存在于过去的传说与真实……别误会,这不是抱怨的意思,倒不如说被小看这件事我还挺感激的。」 早上还没注意到这点细节,两名星河的膝关节与小腿处是呈现犹如肿瘤一般的圆弧状凹凸不平,因为穿着长裤的关係而不太明显。透过这些形状以及他们身上渗透的魔力来看,似乎是将魔石镶嵌在星河的腿部,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他们作为一支远航队伍魔石的支持量却明显不合逻辑。 每个人身上都只剩下少许的魔石能够支持术杖消耗,人类在使用魔法时如果不透过术杖来施咒,有很高机率毫无效果,因此术杖对法师来说几乎是必备的道具。看来他们确实是在接触仿生人之后才开始思考改造与融合的事,否则也不会有这么粗糙的实验结果了。 惠勒是透过咒言的关係导致演化成类似于人类又非人的生命型态,现在星河渴望透过人造的技术融合来达成这样的成果,与微笑企业最开始宣扬决不会走上拉赫玛那条错误道路的誓言完全背道而驰,也很明显的张写了眼前这群法师确实没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这座都市的风向。 如果要合理的推论,或许可以解释成他们接触了惠勒,进而认同了惠勒的「方便性」,依照都城惯用的概念认知首都人的需求,却不知道惠勒正是首都人排斥而淘汰的產品……进而试图将星河改造成类似形式,但实际相较之下又不尽相同的存在。 单有想法很天真,如果微笑企业追求的是外在的特殊技术注入他们所持有的科技,或许就不会选择对艾利森下手了吧。如果艾利森真有他说的那样垄断星河製造的实力,欣蒂亚也不认为佩利亚邦德会让他活超过一定的年度,哪怕那是当年与拉赫玛订下的契约。 不过……这些也都只是她的推理而已。重点是该如何在法师的手下守住爱德华和泰勒……等等。 他们为什么会知道爱德华和泰勒是都城的魔法与首都的科技融合的產物? 她谁都没有告诉,是阿拉特西吗?製作爱德华和泰勒的时候他确实时不时地出现在现场,虽然关键的部分都是欣蒂亚一再拆解又重组,反反覆覆修改了无数细节之后才完成的……但阿拉特西,当时再询问她那些不属于首都的陌生技术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阿拉特西在哪里?」 「什、什么?」 「帮助你们的科学家,阿拉特西˙拉赫玛,他在哪里?」 「送葬者大人,他没有随着我们来到这座城市。」男法师脸上依旧是僵硬的笑意,眼底的戒备几乎满溢出来,说话的嗓音微微带着颤抖,「他在我们进诚之前就与我们分道扬鑣了,说是想回家……」 不是阿拉特西?难道说—— 「是谁给你们这两具星河做融合实验的?」 男法师儘管对于欣蒂亚质问的语气感到不满,仍是老实的张开嘴,准备回应她的疑问。 「是我。」 那扇在进来时已经被闔上的门不知何时已经再度敞开,欣蒂亚背对着门口,踉蹌的脚步声与稳定的脚步声,不难猜出是谁与谁来到了这里。 艾利森一手挟持住了妃莱卡,在她彆扭的姿势行走的状态下以手枪抵住了她的颈动脉,强迫妃莱卡在门边不远处跪了下来,手中的枪口则是转而抵上她的后脑勺。 不只如此,艾利森从怀里翻出了一隻空荡的试管,轻轻地晃了晃。 「别想着把她抢回去,莱妮小姐……不,妃莱卡小姐现在的性命可是掌握在我的手里。她服下的毒药只有我有解,别动什么歪脑筋,达令。」 欣蒂亚微微瞇起眼,视线落在妃莱卡脸上,接着转向了艾利森。 一个两个,都让人不省心。 「我说过别喊我达令了吧,艾利森。」她轻嗤了一声,淡淡地说道:「你没有资格这么呼唤我。」 第十二章 脱狱(1) 灰色的凤眼,棕色的捲发,毫无疑问,眼前貌美的少年正是与他们分头寻找离开道路的艾利森˙拉赫玛。 一群人为了离开这栋建筑分散开来,却又重新在离开前聚集在一起,实在是令人哭笑不得的结局。艾利森比妃莱卡矮了那么一些,导致被挟持时他举起的枪抵在妃莱卡后脑时,模样看起来甚至有些勉强。 但是这并不妨碍他释放出要胁的态度。他与被挟持着妃莱卡身上都有不少伤口,不难看出是经过了一场搏斗后留下的,看来他在制服妃莱卡方面也是付出了不少代价。 「是我做的。」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时,艾利森再度重复道:「和这群魔法师合作,设计出以爱德华和泰勒的身体数据为基础製造而成的星河,并结合了魔法的技艺,这是我……这是我,在获知了微笑企业与法师们达成技术合作实验的约定时,主动要求製作的。」 「我总是在想,为什么我的作品和你、和阿拉特西的作品,都截然不同。」近乎呢喃的,艾利森缓缓地说道,他的视线死死的盯着欣蒂亚,少女身旁徘徊着矿石质感的咒言发出了尖锐细碎的鸣音,像是正在与她低语。 艾利森像是被眼前的景象所刺激,手中的粒子枪猝不及防的将枪口转向了佇立在男法师与两名星河面前的欣蒂亚,毫不迟疑的扣动了板机,只听砰砰两声枪响,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艾利森已经收回了手中的枪,将冒着烟的枪口再度对准了妃莱卡的后脑杓。 男法师颤颤巍巍的转动着视线,重新落到了面前的少女身上。她没有竖立起咒言的墙壁阻挡子弹穿透她的身躯,就像是如同其他人反应不及那样没有任何举动,鲜血浸润身上的衣衫,只是她神色依旧,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始终注视着艾利森与妃莱卡。 「在遇见你之前,我想的是我该怎么办才能够像阿拉特西那样?他的才华、悟性和想像力,永远散发着光芒。但是在遇见你之后,你却从一个只会讨论理论的人,创造出了他们。」 艾利森抬了抬下巴,方向正是爱德华与泰勒的位置。他们俩下意识的互看了一眼,在彼此视线交会的瞬间不约而同地从对方的目光中透露出了嫌弃,双双别过头去,又是一副关係不好的模样。 欣蒂亚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胸口与腹部的伤口,大量的鲜血已经将她的衣服染深了色,痛楚传递到脑海,只是她依旧不显痛色,只是确认位置一般的摸了摸自己中弹的位置,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艾利森。 「这不公平。达令,这不公平。」艾利森垂下眼,摇了摇头,像是在说给欣蒂亚听的,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凭什么我这么多年来的努力甚至没办法抵过你一个外人?明明你只是从远方来的,甚至连文凭都没有、一个根本没上过学的文盲。凭什么能够与阿拉特西,与我并驾齐驱?甚至超越我们?为什么要这样挑战我?为什么要把我衬托得这么无能!」 他激动而尖锐的怒吼像是对于欣蒂亚的厌恶使然,也像是对自己追赶不上的愤怒。他的枪口再度对上了欣蒂亚,少女神色依旧,而在他再度开枪之前,妃莱卡猝不及防的抬起手,手即时拨开了枪口,又是砰的一声枪响,地上出现了一枚冒着烟的弹孔。 男法师查觉到此时的气氛显然不属于交涉的好时机,他后退了几步,两名星河心领神会,与他一同退回了魔法师们聚集的区域。一群人依旧紧握着术杖,堤防着随时可能袭来的危机,而在他们视线注目的焦点,欣蒂亚缓缓地从地上的枪口收回了视线,看向艾利森的视线无悲无喜。 「你还是背叛了我,艾利森。」她缓缓地,气息平稳地诉说着。 「我们谈何背叛?我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该感到对不起的人,该因为背叛而道歉的人,是你!」艾利森愤怒的扔出了手中的枪,具备一定份量的枪械随着他的举动砸向了少女所在的位置,被她轻而易举的握在手中抵销了撞击。而艾利森重新抽出了另一把枪械抵住了妃莱卡,显然又被欣蒂亚淡然的模样给激怒了,说出的话语甚至带上了鲜明的哽咽,「凭什么……为什么已经有一个阿拉特西了,还要再出现一个你?为什么就算我尝试了也无法与你并肩?这不合理,不该发生这样的事情的,魔法、不就只是另一个被定义的技术吗?为什么我做不到……」 「在阿拉特西选择在进入首都前转身离去时,你就该知道那是不同的,艾利森。」欣蒂亚按着伤处,伤口流出的血在她先前早已被浸湿的衣服晕染,整件衣服变得很重,她能感受到自己的体力有鲜明的流失,受伤的位置正在被聚拢的咒言所修復,疼痛症在减缓,而她的精神也逐渐迈向困倦。 但是她必须说清楚。这不是比较的问题,也不是凭什么或是为什么。他们这里可以拥有合理的方向,追求正确的解答,因为这里是科技发达的首都。魔法的运作方式与首都的科技是完全不同的,解释起来很复杂,而这也不是此时的重点。 如果只是要发洩内心的不满意与自身才能不足的愤怨,又凭什么让她成为被发洩的对象? 「你在质疑自己做的不好吗,艾利森。你的好,又是指什么呢?」欣蒂亚放下按着伤处的手,看着艾利森与妃莱卡,语调不疾不徐,「星河不够完美吗?他们修正了惠勒的错误,成为现代最受欢迎的仿生人。比不上惠勒吗?我们比谁都还清楚惠勒是一场准备不够完备的错误。比不上爱德华和泰勒?和他们比做什么,他们根本不是仿生人。」 爱德华和泰勒顶多算是概念和仿生人相似,实际上欣蒂亚觉得他们根本无法称之为仿生人。既没有模仿人类皮肤质感的外壳与细緻的毛发,也没有设计来配合人类的机制与思想,她是以「人」的概念去设计他们俩的,怎么可能还会让他们变得像人的附属品? 从头到尾,除了概念之外,他们没有任何一处与惠勒相似,更没有任何一点与星河相仿,又凭什么与仿生人比较? 「我真不明白……」她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锐利的刀刃猛的随着抬手的动作飞速刺入了魔法师们所在的角落,轻而易举的削过了与爱德华模样相仿的星河,他的脖子被切入了一半,乳白的液体从他体内喷涌而出,将毫无防备的魔法师等人淋了满身满脸。 「和我比较有什么意义吗?胜过我,你会因此而感到自信,或者是不再怀疑自己吗?」她收回了手,看着艾利森的目光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是头一次,妃莱卡看见欣蒂亚身上透出了这么复杂的情感。 「你根本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会和魔法师合作的,艾利森。」她看着艾利森紧咬着下唇,彷彿被她说得满心屈辱,却只是挪动着手中的枪枝,让枪口抵在妃莱卡侧颈的凹陷处,无声地对她的话语表达着抗议。 他会杀了妃莱卡吗?比起这个问题,欣蒂亚脑海里徘徊的是,艾利森的背叛已经彻底属实了,她原本还想着,这次的事情过了之后就不去计较惠勒时期的事了……但是,此时此刻,粗糙的触碰了炼金术的艾利森,证明了他的背叛不仅止于此。 那是背叛吗?或许对谁来说都不算吧,只是在她的意识里,首都不该出现魔法,不该出现与科技相比相对古老的东西。科技是在时代往前走,魔法则是在倒退的同时前行。魔法追求着过往因应时代而生的古代技术,又追求着创新与突破,她太了解魔法的弊病,对科技的认知却是有所不足。 欣蒂亚清楚自己的害怕,害怕首都的一切会因为魔法的入侵而付之一炬,但与此同时又清楚,在追求速度、效率与资本主义的社会里,需要费尽心思鑽研的魔法与理论不一定会马上吞噬掉他们。 或许真的可以并肩而行吧,但是统治者们又怎么说呢。 ……罢了,既然来到这里的部队自称是以交流合作为目标,那她应该没有必要这么早去思考这些问题。世界上应该还是可以存在和平交流的,彼此与彼此之间,国家与国家,或许是可以的吧。 以什么样的姿态诞生的他们注定拥有什么样的思维,哪怕她已经是公认的乐观,却还总是有着将国家之间的交际归纳成战争前部属的结论。 「或许我可以善意的推测你接触魔法的理由……可能可以归咎在,好奇心。对于这种似乎陌生又隐约让你有熟悉错觉的技术,你產生了自己可以轻易掌握的误会。正如我所述,爱德华和泰勒并不是你所期望的使用魔法与科技结合的產物,他们顶多只有概念相似,实际上既不存在炼金人偶必备的魔力回路以及魔力支援,也不存在惠勒或星河的情感模拟技术或是仿人拟真塑造。」 欣蒂亚从腰包里翻出了打火机,短暂的将视线从艾利森与妃莱卡身上挪开,落在身后那群魔法师们身上。 爱德华瞬间反应过来,大步迈开步伐试图夺走欣蒂亚手中的打火机,终究是慢了一步,眼睁睁的看着小巧的机械从欣蒂亚掌中划出一到拋物线,眼看即将触碰到那群魔法师脚边延伸出来的白液,他下意识地闭上了双眼,准备承受那铺天盖地的凄厉惨叫声。 第十二章 脱狱(2)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欣蒂亚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爱德华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稍早之前才有一面之缘、以「长姐」呼唤欣蒂亚的乐酖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间会议室内,两指挟住了即将落地的打火机,缓缓地直起了身,长舒了一口气。 「饶了我吧。」乐酖叹了口气,掐灭了打火机上跳动的火焰,轻巧地将手里的金属小方盒拋还给了欣蒂亚,「长姐,我必须保护这些人离开这里。烧死他们是个好点子,但是如果你成功了,我就真的必须带你回去交代了。你应该还不想回去吧?」 「我没想杀死他们。」欣蒂亚的语调相当轻巧,「我只是忽然想到,星河内在运转的这些白色液体,是易燃物的呢……和我当初与拉赫玛讨论时,在使用材料方面存在的必然弱点。」 她的视线空茫,是在百年之前踏出离开的旅途之前,乐酖最常在她脸上看到的表情。 虽然长姐的过去确实很值得同情,如果不是在这种状况下乐酖甚至会觉得她想烧几批人类都无所谓……但是毕竟来到这里的主因还是为了工作,就暂时把对她的同情放一边去吧。 「你对死亡的认知也改变了吗?长姐,不管走到哪里,都一定会有你讨厌的事情发生。从都城离去之后,这里终究还是将背叛带到你身边。这次你还会选择继续远离吗?」乐酖甩了甩手,嫌恶的看着沾在手背上的白色液体,忍不住抱怨道:「这个东西洗得乾净吗?太沾手了吧,我对这种又黏又噁心的东西特别讨厌啊……还有,那种粗糙的炼金產品就不要带回去了,把他们拆了算了,看着我都替你们脸红,什么鬼东西都敢拿出来,还不如老老实实地做两隻星河呢。」 说着,乐酖用手帕仔细地擦着指尖,直到双手都没有任何沾染白色液体的痕跡后才停止了动作。他的视线绕着整个空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到了依旧被挟持的妃莱卡以及艾利森身上。 乐酖是凭空出现的,不管在怎么说服自己当时的景象有多么像是错觉,无论是艾利森或是妃莱卡,都无法否认这样的事实。拥有令人惊艳的美貌,金色长发的美男子就这么突兀的出现在原本无人的位置,弯下腰就接住了欣蒂亚拋出去的打火机。 这种科学无法解释的场面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有衝击性了,导致两人一时半刻都反应不过来,直愣愣的看着陌生的金发美人悠间的甩开沾染鲜血的斗篷,衣襬下端随着他的动作划开了满地的血渍,随着步伐抹成脏兮兮的模样。 「长姐?」再次转过身,乐酖勾住了欣蒂亚的肩膀,像是将全身的重量压在少女身上,不顾身上的血沾上了对方的衣裳,背对着正在匆忙擦拭那些白液的法师们,向着艾利森和妃莱卡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这两个又是谁?」 「自称……主导了把仿生人变成那副模样的人。」欣蒂亚语调依旧淡淡的,她向后比了比,乐酖恍然大悟,撇了撇嘴,雌雄莫辨的精緻脸蛋上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长姐待在这里和这些人的发展到底有什么关係——不过,他们的美感真的不怎么样呢。这么粗糙的镶嵌魔石在外壳上……喔,说起来这里的仿生人是由共同的材料製作的吧?虽然很丑,但是倒是镶嵌的蛮漂亮的,看不太到什么人造的痕跡。」 欣蒂亚缓缓的眨了眨眼,试图从思绪中抽离。鼻尖縈绕着乐酖身上满满的血腥气味,让她实在有点反胃的感觉。确实,依照镶嵌这种说法而论,星河身上与魔石结合的技术确实相当完备,只是不规则的魔石不只裸露在外,甚至凹凸不平的表面也隐约可见,并没有完全与皮肤齐平,呈现出一种像是长满了疙瘩一样的质感,该说是特色吗?确实挺有特色的,只是真的不好看…… 仔细想想,艾利森做的东西其实都还是在「好看」这个词汇包括的范围之内。实验室里的星河设计图,储存咒言的巨大试管,那怕只是收纳的用具也井井有条,要不是艾利森自己跑出来说是他做的,她说不准还不会马上联想到……是为了坐实「背叛」吗?还是在挑战……她的底线? 「乐酖,能把你负责的人处理好吗?」欣蒂亚心里有了打算,侧过脸与近在咫尺的乐酖说道,「帮我问问他们,这么多颗魔石是谁想到要塞进星河身体里的。不可能是艾利森,他早就知道咒言塞进仿生人体内会是什么效果,他不可能提出魔石的建议,魔力回路倒还比较有可能。」 「我才刚问完一批呢……长姐大人,这么久没见了还是老是喜欢使唤人家。」乐酖噘着嘴,语调慵懒的抱怨着,身体依旧老老实实地转过了身,搓着手向着还在努力清洁自己的魔法师们走去。 「别加热,製造星河使用的溶液易燃。你使用能力的话会直接烧起来。把那两具星河也收起来吧,我晚点想再看看。」欣蒂亚没有理会他的埋怨,在她的记忆里乐酖就是这副德行,不管是也不管人,就等着出事的时候好好地把人罚一顿,这才是他追求的乐趣所在。 不过乐酖的出现确实让她稍微冷静下来了。她自詡为不瞭解人类,却总是被与人类相似的情感冲昏脑袋,还有很多要学的呢。 欣蒂亚深呼吸了几次,向着妃莱卡与艾利森迈开步伐。 她想起来了,艾利森是个没自信的人。就算他的作品製作时程费时更长,但是只要足够专心,要与阿拉特西不相上下并不困难。做出一样的东西,对艾利森来说就像是一直都是一个迈不过去的坎,只是一样而已称不上比较,欣蒂亚还记得当年他做出惠勒的模型时,曾经发疯似的把东西甩到地上去,撕心裂肺的这么喊着。 当时阿拉特西已经推出了第一型的惠勒,而艾利森还在为了製作模型的精緻度与完整度而困扰不已。 「艾利森。」欣蒂亚在他们面前不远处停下了脚步,看着他,「人类的事情我不懂,就像我无法理解你就算做出了与阿拉特西相似的东西,也依旧心怀不满的原因。」 「你认为这些陌生的技术是什么?一个让你跨出舒适圈的契机吗?或者是一个崭新的,让你能够不必再与阿拉特西比较的理由?」欣蒂亚看着他,他握着枪的手已经僵硬崩直,妃莱卡轻易就能挣脱,但是她没有这么做。妃莱卡的眼神带着某种怜悯,欣蒂亚猜,大概是因为挟持着自己能够让艾利森安心,妃莱卡便认为自己只要持续被挟持着,就不会衍生出更多麻烦的问题吧。 「看着我,艾利森。」欣蒂亚弹了个响指,让艾利森涣散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她身上,「我说过的。你所创造的星河取代了惠勒的空缺,这件事情我非常感激你。但是你为什么这么着急?你想证明什么?阿拉特西在这群魔法师入城前就已经与他们接触,让你的危机感久违的被唤醒了吗?」 艾利森紧咬着下唇,嘴唇无声地颤抖着。 在达令面前,总是这样。他像是被脱光一样被审视着,无论是什么样的小心思都无所遁形。他确实是害怕的,当知道这些法师已经与阿拉特西接触过时,那已经躺在心底许久的,他甚至都已经忘记的恐惧再度被唤醒。 要是因为与阿拉特西的接触,使惠勒被改造成更适合首都居民的存在,那我所创作的星河是否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不断的调整、不断的修正、不断的面对着陈闷的数据与资料,只是因为想要让星河无可取代——当年的惠勒那么完美,都已经被取而代之了,那星河又能够撑多久? 仓促的与魔法师达成合作是微笑企业的决定,但是使用粗糙不熟悉的做法将他们拥有的特殊能量晶体——被达令与金发美人称作魔石的东西,镶嵌在星河表体,却是他的主意。因为实在是太过于仓促,甚至连实验都只做了半套,是连他自己都无法说服的程度,但是艾利森却无法抑制住内心的那股急躁……他放弃花更多时间在研究上面,用最快的速度创造出了与魔石结合的星河样体。他当然知道没有经过调整与设计,直接镶嵌的手法会有多粗糙难看,那可以说是一点美感都没有,甚至破坏了一部分製造外壳的数据,但是他真的……他真的好怕。 要是再慢一点,是不是阿拉特西又要取代他了? 实验成果却又是另一场恶梦,他们和惠勒竟然有了几分相似之处。他们会產生疑问,会去深思问题的解答与起源,对于镶嵌在腿上的魔石也充满了疑惑。他们和星河不一样,他们确实轻易的达到了星河所有数据的最高值,体力、耐力与爆发力,全都是令人振奋的高分,情绪稳定度也不如现今的惠勒那样摇摆,相对稳重很多,但是—— 他怎么样都无法忘记,他们向惠勒一样递出询问时,艾利森打从心底涌出的绝望与恐惧。 他终究是踏上了与阿拉特西相似的道路吗?他不知道。惠勒类似于人具有思考能力与独立个性的属性,全都是阿拉特西强硬地将咒言碎片埋入他们的大脑核心后才產生的。而艾利森这里,他保留了核心的完整性,却还是无法阻挡他们开始向惠勒一样失去控制。 是魔法的原因吗?是因为魔法吗?那些魔法和咒言產生的效果为什么会这么相似……难道他真的无路可退了吗? 就在这个时候,微笑企业发布了撤离通知。 这是很早以前就已经预告好会做的事情。除了在公司内部评分不达到七十的员工以外,所有人都会接到撤离通知,在特定的日期与时间点撤离佩利亚邦德的主栋建筑,并将大部分的权限交给魔法师们——正是他们当时的契约中的一环,魔法师们是使用数量令人惊叹的魔石与对于咒言的解释才换得这样宝贵的机会。 他们对咒言的说明比当年达令的介绍更加详尽,他们的说法是:「这是人所精粹的魔法能量所创造出来的类生命体,只有它的创造者可以随心所欲的操纵这些咒言。」 而达令当年跟他和阿拉特西说明时,只是带着一种复杂的表情,轻声地说道:「这是我的……恐惧。我所害怕的真实,以及我所失去的存在,因为这些而诞生的,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力量。」 虽然说得很煽情,他们也确实能够感受到呼之欲出的悲伤,但是达令的说法真的没人听得懂,哪怕她说的是实话。 第十二章 脱狱(3) 微笑企业用魔法的技术支持以及星河更进一步的研究与魔法师们交换一个下套,以及清理门户的机会。评分低于七十的员工们在最一开始就被抹煞,下手的是眼前这群狼狈的魔法师,他们残酷而嗜血,将那些人抹杀时也不见有任何情绪上的起伏,反倒是预定要假扮爱德华与泰勒的星河被吓得说话都不清楚,费了艾利森不少时间才安抚好他们。 魔法师们想要微笑企业的大楼做什么,至今艾利森仍不清楚。但是它留下来的理由只有一个,他要让欣蒂亚来到他身边,只有达令知道怎么把星河与魔石融合得更加完美……她一定知道,就算只是一句建议也能够让人安心,他需要达令。 在刚见面时就被指控背判,艾利森其实很慌,但是当他发现达令似乎并不是指与魔法师合作的部分时,他又安心了。达令除了不允许自己呼唤他为达令之外,没有其他对他太过排斥的反应,艾利森心存侥倖,直到他将所有的咒言归还给她之后,她因为爱德华与泰勒带来的资讯而提议分开行动为止。 她绝对可以轻易地逃出去。哪怕这里存在着为了清理评分低于七十的员工而四处巡逻的特种佣兵,哪怕她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重新拥有咒言的达令是怎么无所不能,艾利森不敢去想,也不敢去赌。 他需要达令留下来,所以—— 艾利森深吸了一口气,指尖搭上了板机,抵在无辜的莱妮小姐后脑勺上。 「是,我害怕了,阿拉特西的存在始终让我无法摆脱被取代的恐惧。更何况,他甚至比我还早接触到魔法师……我不能任由他夺走我的一切。」 艾利森看着欣蒂亚,声音颤抖着,说出的话语卑微地如同在恳求一般。 「帮帮我,达令……我受够了总是比不上他。你肯定知道的吧?你知道星河对我的意义,我终于拥有了意义,我终于证明了我的价值,因为星河的存在……帮帮我,我只是不想被取代而已。」 欣蒂亚看着他,耳边縈绕着乐酖骂骂咧咧的声音,艾利森看起来就像要哭出来了,妃莱卡的表情则是逐渐陷入了深深的迷惑。 儘管不知道为什么艾利森会產生只要将星河结合魔石就能改变什么的错觉,但是很显然妃莱卡已经搞不清楚现在的状况了。欣蒂亚向着另一侧的泰勒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换到了她俊俏的作品齜牙咧嘴的鬼脸。 「是因为我没有和你们说过魔法的危险性吗?」欣蒂亚双手背在身后,飞快地回头看了一眼,爱德华正好挡住了身后乐酖对付魔法师的画面,她只看见了带着疤的面容以及一头暗红的短发,随即收回了视线,重新投向了艾莉森。 「你为什么会认为,魔法可以改变现状?」她不懂这种逻辑,正如同人类对于未知总是带着期盼,偶尔会有些恐惧,但是似乎总是会拥有过度的期待来使他们继续踏上挑战的征途,「魔法和这里的科学相比,更重视循环与组合。和这里的科技一样,只有合理的事情会在魔法的使用中发生。不存在奇蹟与无所不能,魔法就是这么普通的东西。」 就像数字可以组合成各式各样的公式与定理,元素结合与排列可以有一套合理的逻辑,魔法也是这样的构成。不存在什么无所不能,使事物產生改变的契机,也不存在只要加入魔法就能够有所改变。 欣蒂亚看着艾利森,叹了口气,「星河与魔石的结合,和惠勒与咒言產生的效果,还没能让你看出来这些存在于表面之下的危险性吗?艾利森,你是为什么才开始创造星河的?或者该说,你是为什么开始研究仿生人的?真的只是为了阿拉特西而已吗?只是为了超越他,就让你愿意不顾一切的踏上与他相同的道路吗?」 艾利森没有回应她,只是垂下眼,颤抖着咬紧嘴唇。 「妃莱卡,去泰勒那边吧。」欣蒂亚张开五指,白皙的指尖瞬间被咒言所包覆,细碎的符号悬浮在掌心之上,寧静的转着圈,「你对艾利森太心软了,这可真不像你。」 妃莱卡眨了眨眼,轻易地挣脱了艾利森的束缚,没有看向因为她的举止而短暂的陷入慌乱的青年,走到了始终待在一旁的泰勒身边。 「莫比乌斯先生。」 「莱妮……妃莱卡小姐。」泰勒弯了弯眉眼,向着妃莱卡摊开了手,「可以借我一下吗?拉赫玛的手扎。」 妃莱卡应了一声,从怀里掏出了那本已经被折腾得破破烂烂的手扎,放在泰勒摊开的掌心上。 在泰勒开始看起那本手扎的同时,欣蒂亚与艾利森的对峙仍旧持续着。与其说是对峙,或许劝导更贴近现实一些,妃莱卡总觉得欣蒂亚像是在哄小孩似的,正在努力哄好闹脾气的小朋友……想法很超前时代的小朋友。 妃莱卡站在莫比乌斯……泰勒身旁,爱德华双手背在身后,在欣蒂亚的身后挡去了另一侧吵吵嚷嚷的魔法师们,以及那位金发美人……不知道是不是刻意的,爱德华似乎不希望欣蒂亚被身后那群「法师」所影响。 魔法、魔法啊……还以为是奇幻故事里才有的东西呢。欣蒂亚本身就是个很神奇的人了,无所不知又无所不能,好像什么事情发生在她身上都不需要特别感到稀奇,她就是这么特别。只是魔法……在妃莱卡的概念里,魔法是和科技完全不同的东西,故事书里总是描述那些魔法师只要挥挥手杖,就可以召唤火球之类的东西,轻而易举的轰出一条离开的道路。 只是此时看他们被金发美人逼退到一个角落去一个一个拎出来质问,每个人都是满面惊恐的画面,实在很难与故事书里特别强大的模样画上等号呢。 说起来,那位金发美人喊欣蒂亚是长姐……不过欣蒂亚似乎说过自己不是人类,那她的弟弟是人类吗? ……越来越复杂了,她只是个没有感情的贫穷打工人,回家还要担心范伦诺吃人的事情可能会害她被逮捕,怎么出来做个普通的正职工作会遇到这么复杂的事情。 不过让她在意的不止有这些法师还有魔法之类的事情……妃莱卡的视线短暂的停留在不远处的半球型监视器上,在深色的罩子遮掩之下,只能隐约看到红色的光正在闪烁。 微笑企业真的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吗?虽然不知道艾利森除了听从企业的指令使用魔法和仿生人结合的实验以外,是否还有推动其他实验的进行。但是以佩利亚邦德的立场来说,不可能只让「魔法」这种带着奇幻色彩的技术用于仿生人科技上,应该会更加全面地进行实验,将这项技术更彻底的使用,而不是简简单单的推动一个毫无发展性的交易…… 这种令人不安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妃莱卡抱着手臂,看着欣蒂亚慢慢走到艾利森面前,接着猛地抬起手将对方一击劈晕了过去。 她将艾利森拦腰扛在肩上,爱德华随着她的脚步向着妃莱卡与泰勒的方向走来。只见她一手扛着艾利森,另一手则是被漆黑覆盖,细碎的咒言在指尖徘徊,模样莫名的让人感到强烈的不安。 「妃莱卡,有受伤吗?」 「没有。」妃莱卡微微侧过脸看着被欣蒂亚扛在肩上的艾利森,无奈地问,「你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吗?那大可以让我来啊,为什么还要和他说那么多话呢?」 「艾利森的个性其实不适合搞研究,毕竟太喜欢鑽牛角尖了,只要有一个看似无法超越的角色出现在眼前,他就会一直拿来跟自己比较呢。我知道你的想法是不必费这么多时间来哄他,但是如果不试着劝他的话,他会寧可跟你鱼死网破也不想让自己落入下风,妃莱卡应该不想要被枪击吧?」 欣蒂亚扛着艾利森如此说道。妃莱卡连忙摇头,虽然被挟持是她没有刻意反抗后的结果,但是她可真的没想到艾利森是敢开枪的那种人,这种事情可绝对不要有下次了。 「现在……我看看,好像有人开始聚集了。爱德华,你怎么看?」 第十二章 脱狱(4) 「魔法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爱德华手中投影着控制面板,面无表情的迎上欣蒂亚的笑容,无奈地叹了口气,扶着自己的额头,语气里多是埋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佩利亚邦德的人已经聚集好了,外面已经没有任何出路能够让我们逃出去了。他们打从一开始就不想让那群法师好好地离开。」 「还在意料之内。」欣蒂亚一手扶着肩上的艾利森,在落地窗边探出了脑袋,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重新转向了三人,「妃莱卡不恐高吧?泰勒和爱德华乐酖也会好好接住的,差不多该准备真的离开这栋建筑了喔。」 「……跳楼吗?」妃莱卡下意识地顺着她的视线向外看了一眼,此时楼层并不高,但是也没低到哪里去,跳出去不死也是半个残废,不过就是离开这里,一定要这么刺激吗? 「别说的这么令人惊恐嘛,」欣蒂亚耸了耸肩,脸上依旧是他们熟悉的笑容,轻快地说道:「这点高度只是稍微刺激一点而已,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呢。乐酖,你那里处理好了吗?」 几人回过头去,不知何时,包括星河在内,那些法师们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欣蒂亚那位金发美人弟弟正在整理自己略为凌乱的长袍。闻言,乐酖随即迈开脚步走到他们身旁,亲暱的勾住了欣蒂亚空出的那一侧手臂,笑着说道:「当然,长姐要的答案我已经问完了,那些不争气的年轻人也都被我收好,想什么时候出发都可以喔!」 「是吗。」欣蒂亚抬起手臂勉强拍了拍乐单的脑袋,意有所指地拍了拍肩膀上的艾利森,摊开了掌心,「你那里还有瓶子吧?给我一个吧,出城之前都让他好好待在瓶子里睡觉比较好。」 「明智的决定!长姐大人。」乐酖从怀里掏出了一只锥形瓶放在她手里,瞇起的双眼瞥向了身后三人所在的方向,笑了一声。 欣蒂亚没理会乐酖奇怪的举动,她将肩上的艾利森放在地面上,靠着墙面做出类似于双手抱膝的动作,接着将锥形瓶摆在昏迷的美少年面前,瓶口对准了他的方向。只见艾利森背后的墙面倏地张开了圆形的复杂纹样,接着整个人瞬间化为了一抹光,鑽进了锥形瓶中,欣蒂亚在光球窜入的瞬间立即立起了瓶子,并盖上了瓶塞,在光芒淡去之后,仅剩一人已抱着膝的姿势静坐在锥形瓶之中。 妃莱卡吃惊地瞪大眼,正想凑近看个仔细,欣蒂亚已经大方地将瓶子交到她手里。 放在手里看得更清楚了。她两侧是泰勒与爱德华,三人的目光全落在蜜蜂的锥形瓶内抱着膝的小人身上。模样儘管已经缩小了许多,但确实是与艾利森如出一辙,连身上的衣服都一模一样…… 今天听了这么多魔法来魔法去的,甚至看到那些魔法师挥舞着术杖试图攻击他们的画面,但妃莱卡直到此时,直到手里捧着这个瓶子,才真正有了魔法确实存在的实感。 「欣蒂亚……这是什么?」 「一般是设计出来收纳瓶中一些使役魔所使用的瓶子,是好久以前的发明物了,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人类会使用。因为当年设计这个瓶子的时候造价不高,再加上可以收纳具有生命的生物的关係,儘管这东西很少人知道,但是在人类之间也依旧是被禁止的高级违禁品。现在是不是依然很少人知道我不清楚,但是这东西在收纳人类的时候很方便喔。不需要使用门槛,只要抓准时机盖上盖子就可以把人收在里头了。」 欣蒂亚从妃莱卡手中拎走了锥形瓶,将瓶子小心地塞进自己的包包中。 「当初把这个做出来的时候,只是想要做一个收纳物品的东西呢。」她叹了一口气,一手搭在脸上,语气苦恼又无奈地解释道:「我可没想要收纳人类啊,要是落到人口走私贩子手上还得了……基本上都被销毁了,乐酖身上带的应该是我留在家里的最后几瓶了。」 「是的长姐。」金发美人笑容灿烂的接话,「我把长姐房间里剩下的瓶子和道具都带了一半过来,毕竟找到长姐大人就不必愁这些东西用完就没了嘛。」 欣蒂亚总觉得乐酖说这话好像哪里不太对,但是这容后再议。眼下最急迫的应该是微笑企业的人……或许是抱持着抓捕她与乐酖,又或者是爱德华和泰勒的目的开始出现在建筑内了。 「接下来要一路逃到外面去喔。妃莱卡要是对自己没信心的话,我可以把你跟艾利森一起塞在里面。」欣蒂亚伸了个懒腰,转动着肩膀与关节,身上发出了喀喀喀的声响,语调轻松的说道:「要一路从这里——跑回我们在下城区的房子喔。做得到吗?路上还必须甩开微笑企业的追兵,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的藏身处呢。」 「……不是,等等,为什么状况忽然变得这么险峻了?」 妃莱卡的疑问显然也是泰勒与爱德华的疑惑,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欣蒂亚,而欣蒂亚身侧的乐酖反而一脸奇怪的看着他们,理所当然地说道:「你们听不到吗?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而且人数也很多。」 「又有人来了?」 「别这样,我们当初进门的时候可没和这里的正职人员打过招呼,也没有申请正式的访客证呢……」欣蒂亚拍了拍乐酖的脑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看向爱德华,「说起来爱德华,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栋建筑里呢?你在纪录里死亡了呀。」 她也不期待爱德华马上给予回应,伸手在落地窗前敲了敲,向着身旁的乐酖招了招手,让弟弟更靠近自己一些。 「不用急着回答我……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她微笑着说道,接着曲起的指节在窗户上轻轻一敲,只听一声玻璃碎裂般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更多啪、啪、啪的破碎声。 从欣蒂亚指节敲击的那一处开始,落地窗上张开了蜘蛛网状的裂纹,不过几秒鐘,整面落地窗已经碎得不成模样,完全无法透过窗面看见外头的景色。 「爱德华和泰勒……交给你是可以的吧,乐酖。」欣蒂亚拍了拍乐酖的肩膀,微笑着说道:「就当作你偷我东西的偿还吧,他们俩落地的部分就先交给你了。我这边会保证妃莱卡的安全,或者是你想跟我换也可以。」 金发美人噘起嘴,鼓着腮帮子瞪着欣蒂亚好一会儿,终究是没说出什么反对的话语,满脸不悦的扯过了爱德华与泰勒,拖着两人不太情愿地走到窗边,抬起腿发洩似的踹在摇摇欲坠的玻璃窗上。 落地窗毫无悬念的被破坏开来,窗外的强风掀开了乐酖的斗篷帽,金发美人一手一边揽着泰勒和爱德华的腰,姿势异常彆扭,又无可奈何。 长姐大人既然这次做了这么好的作品,怎么偏偏不让他们具备可收纳的性能,这样子不管想带去那里都很方便嘛……哪像现在,还需要搭把手,要是他不在的话长姐还不知道能怎么办呢。 确认了自己的重要性,乐酖回过头去,此时欣蒂亚已经将妃莱卡整个人背了起来,让对方双手抱住自己的脖子,自己则是双手托着她的臀部,带着微笑的面容对上了乐酖的目光。 「长姐大人,等离开这里之后,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可以啊。」欣蒂亚笑弯了眉眼,语调轻松地说道:「会好奇是好事,看来你在这百年来也改变了不少呢,乐酖。没问题的喔,什么问题我都能回答,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话音刚落,欣蒂亚与乐酖同时迈开脚步,一前一后的跑向破碎的落地窗,在玻璃洒落的清脆声响之中一跃而出,坠落的速度与身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刺耳又冰凉,他们姊弟俩脸上没有任何恐惧。 从跃下那一步开始不过半秒鐘过去,呼啸的风声已然停止,欣蒂亚一手托着妃莱卡,一手抓着栏杆边原,脚下是正在缓缓分开的土地之下深不见底的黑暗,乐酖扭着自己的脖子在栏杆另一侧冒出头来,单手把他跳歪的长姊从栏杆外缘拎回了地上。 外侧庭园的土地表面早被轰得坑坑疤疤,而土地所佔的范围正在收拢进外缘地走道之下,宛如一扇正在开啟的门一般向着边缘的位置收拢。欣蒂亚刚站稳了脚步便又再度与乐酖跑了起来,或许正是因为脚下的土地正在缩小的缘故,早上那些疯狂轰击微笑企业主楼的人们已经升上高空,也方便了他们减少回避人与產生衝突的时间。 雨滴打在身上,昏暗的天空中依旧闪烁着交火的闪光,飞行器的光芒画出了一道道流光,今夜的首都依旧热闹非凡。 点亮的霓虹灯光照亮了回去的道路,身后此起彼落的爆炸声、坠落的巨响,无一昭示着热闹的场面依旧持续上演。 「享受一下吧,乐酖。」欣蒂亚愉快地翻过了围栏,攀上了电磁网,无视于在指尖跳跃的电光与火花,揹着妃莱卡愉快的向身旁跃过栅栏的弟弟说道。 「这可是和我们过去生活的地方相比,截然不同的世界!」 第十三章 逃离堡垒(1) 欣蒂亚花了点时间固定妃莱卡,因为对方在她跳下建筑的时候就已经失去意识了,导致后续攀爬电网、翻墙和奔跑都需要特别顾虑,不能让妃莱卡从背上掉下去,着实费了不少功夫。 儘管乐酖大力支持把妃莱卡丢在家里,或是把追着他们的人甩到妃莱卡的老家,也就是范伦诺和丝黛拉如今的住处。但是欣蒂亚基于基本礼貌,并没有答应他的提议,只是给了乐酖一个没什么良心的评价。 「长姐大人,您总是这样。」乐酖老早就放弃带着欣蒂亚的两具人形作品逃跑的打算,任由泰勒和爱德华在后头追赶着,和欣蒂亚说话时甚至还带着埋怨的撒娇,「每次都是因为人类才惹上麻烦,每次都说麻烦不该牵扯人类。这到底有什么意义?就算我们不去跟他们说话,他们也老爱跑过来打扰我们,那什么贤者的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街上早已乱成一团,早上在潜入之前,到处都是发生争斗与正在搏斗的人群,到了夜晚,枪战与争夺不减反增,原先限制在佩利亚邦德的堡垒附近的战斗已经延伸到了更外围街道上。到处都是奔跑的人们与呼啸而过的改造载具,爆炸声此起彼落,点缀着霓虹渲染的夜,在大雨中显得更加黏稠泥泞。 欣蒂亚颠了颠背后的妃莱卡,让爱德华替背上的她绑上了雨衣,调整了重心,让妃莱卡自然地靠在自己的肩窝处,不至于滑落下去。欣蒂亚因为待在室内而稍微半乾的头发又再度全湿,身上沁满了血液的衣服又再度变得湿淋淋,还散发出了浓稠的血腥味,唯独肩背的斜背包防水的布料一点一滴地滴落着水,将里头的相机保护得好好的。 「也是啊,乐酖出生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你应该有听兄长说过吧?我很早以前是被人类扶养的,或者该说,是被人类照顾着学习与成长的关係。」欣蒂亚甩开额前的湿发,脚下的水漥因踩踏而溅出的水花浸湿了她的鞋袜,而她没有因此停下脚步,继续向前奔跑着。 在纷乱的街道不断朝着某个方向奔跑的一群人,儘管人数不多,恰恰正好使人联想到了正在持续发生的小团体斗殴关係,纷纷抱持着回避衝突的心态,闪避出了道路,让他们畅通无阻地继续向前。 欣蒂亚和乐酖儘管悠哉的对话,速度却一点也不慢,自他们从那栋建筑离开以后,除了调整妃莱卡的姿势以外就没有慢下来过。爱德华和泰勒不得不全力奔跑才得以跟上前方的那对姊弟,饶是非人类的他们也对这样的速度有些吃不消,持续奔跑了半个多鐘头已经濒临极限。 「人类他们啊,是很特别的。特别富有情感,又特别期待别人比自己更加的满腹责任心。只要赋予你资格,你就必须做到应做到的事,证明你拥有这样的资格与符合资格的身分,完全是他们会有的心态。虽然他们似乎没想过对我们来说,这些身分只不过是一种障碍。」 欣蒂亚注意到泰勒与爱德华缓下了速度,她停下了脚步,在爱德华与泰勒面前摊开掌心,上面此时正悬浮着两枚咒言。 「一人一个吃了吧,我似乎对你们隐瞒了太多该知道的事。」她看着自己的造物们,微笑着说道:「没关係,等我们离开首都之后,我再告诉你们吧。那是一个比你们想像中还要漫长的故事……但是现在,我们该做的,是先平安地脱离这里的追捕,然后前往荒原。」 爱德华和泰勒迟疑着,但是时间容不得他们多做考虑。他们按照欣蒂亚的指示服下了咒言,再度跟着眼前的姊地奔跑了起来。 他们的步伐更加轻快了,在雨幕之中听见那对姊弟的对话也更加清晰。欣蒂亚观察着他们的反应,确认他们的状况有明显的改善后,便再度随着乐酖加快了脚步朝着下城区跑去。 他们当然可以选择驾驶改造载具前往下城,但是载具反而太醒目了,而且更容易被周围的混乱捲入其中,因此欣蒂亚一开始就没将抢夺载具列入他们逃命的选项之一。虽然追逐他们的人都驾驶着载具,但是比起一边摇晃着试图击毁那些人,她还是比较擅长—— 夺目的光锥如落雨般击穿了身后追逐并开火的佣兵,欣蒂亚转身就给了身旁的弟弟一巴掌打在额头上,「现在天都黑了你是想要多显眼?乐酖,把光锥换成别种顏色的。」 乐酖委屈地抱着自己的脑袋,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 眼看通往下城区的桥樑已经在肉眼可见的距离,欣蒂亚绕到队伍最后,催促着爱德华与泰勒穿越桥梁,背对着他们,她空下来的手臂周围浮现出了漆黑的咒言,接着掌心抓握成拳,向着驾驶着飞行器的佣兵作出了掷出的动作。 只见咒言在半空中匯聚成了矿石质感的尖锥,飞快地贯穿了身后所有跟随的飞行器,伴随着此起彼落的爆炸将夜空点亮得更加目不暇给,空中尖锐的咒言柔软地旋转一圈,击落了所有驾驶员,再度末入欣蒂亚掌心,她收回手,随着同伴们继续向着下城区奔去。 穿越了下城的桥樑之后,昏暗的巷道人满为患,不过眨眼的瞬间,四人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哪怕是背着人而显得最显眼的欣蒂亚一时之间也无法被辨识位置。稍晚驾驶着飞行器抵达的佣兵原本不耐烦地将枪口对准了下城的人群,最后仍是在队长的警告下选择性撤退。 要是开火的话会很刺激呢,几乎就是上城区与下城区开战的信号。顺利抵达了住所的欣蒂亚打开了住所的房门,将妃莱卡揹回了房间,更换了衣服后放置在床铺上,这才开始招待起乐酖、爱德华和泰勒三人。 帕尼替他们点亮了屋内的灯,重新替铁门上了锁,半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大概是因为外人太多了不敢说话。 妃莱卡的造物和她自己都是一个个性,很好理解。 「说起来……我本来想,至少过一个月之后再出发去荒原的呢。」欣蒂亚替他们三人泡了茶,一边戴上了耳机听着帕尼惊恐地尖叫声,视线落在正大大方方地把她留给妃莱卡的冰棒拿出来啃的乐酖,终究还是忍不住心灵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长姐大人,这个世界上总是充满意外的喔,就像当年我也不知道我去一趟人类的都市回来就没姐姐了呀?」乐酖毫无心理负担地吃着冰棒,姿态悠间地就像回到自己的家里一样,在肆无忌惮地打量过后,甚至还对房间的摆设提出了建议。 爱德华和泰勒的视线始终在乐酖与欣蒂亚之间徘徊,大部分彷彿都像是在怀疑欣蒂亚这样的性格居然会有这样的弟弟,以及对于乐酖毫无边界感的行为感到各种无法理解。 「唉,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意义。」欣蒂亚摘下了耳机,抬起手在餐桌上敲了敲,向回过头来的乐酖摊开了掌心,「瓶子给我。刚才拜託你问的事情,应该有答案了吧?」 「嗯。」乐酖从怀里掏出了两个玻璃锥形瓶,里头分别装了两组人,看起来就像用黏土捏塑而成的玩偶似的,一个个顶着迷你的面庞缩在玻璃瓶的角落瑟瑟发抖,「问出来了,嵌入式魔石的灵感来自于都城那里嵌入式武器与物品的概念,但是提出这个想法并肯定能够施行的,是那位他们在入城前预见的仿生人设计师。」 阿拉特西……让他一个人留在荒原久了,他不只没有获得创新的灵感,更没有获得从中学到教训呢。但是,擅自就将魔法这种概念截然不同的想法给予肯定,并诱导魔法师们建议艾利森实用在星河身上,简直就像刻意在引诱艾利森步上他的后尘似的…… 与其说是他给予了肯定的评价,倒不如说……像是刻意在引起她的注意吗?或许这个想法太过自以为是,但是阿拉特西在荒原沉寂了这么长一段时间,也确实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他从以前到现在,都不是什么低调的人。那么,这次就是低调的反扑了吗?透过魔法这个媒介,他又想做些什么? 「他们有给阿拉特西什么东西吗?」 「据说是给了一枚魔石。」伸出手指敲了敲玻璃瓶,乐酖哼了一声,「只是我们这些心脏很大颗的外交人员在进入首都之前,行李老早就零零散散的掉了不少东西,因此也很难判断到底被拿走了哪些。长姐大人,有什么头绪吗?」 「嗯……」欣蒂亚想了一会儿,给出了一个模糊的答案:「大概能猜到阿拉特西会对什么样的东西產生兴趣,但是不太知道他要那些东西做什么耶。」 「那不是挺危险的吗?」 「我倒是不这么觉得喔。」她转向了另一侧的爱德华和泰勒,笑咪咪的向着他们俩问道:「泰勒、爱德华,对你们来说,魔石这种东西会想要用在什么样的地方呢?在知道魔石可以储存魔力的前提下,你们觉得假如有这个机会,自己会想要拿这东西来做什么?」 「魔石吗……」爱德华若有所思,思考了许久才提出自己的意见:「魔石如果是一种上手很容易的『魔法』的话,我认为我可能会将其先尝试应用在一些比较简易的机械產品上,例如相对能够轻易取得的人造义体。我认为将义体的操控与活动性用来当作魔石能量稳定与否、是否合适应用于其他方面的测试,是相对比较合理的一种做法。」 「泰勒呢?你会想将魔石应用在什么地方呢?」 「我……我啊。」泰勒一双眼转了转,短暂的在玻璃锥瓶上停顿了片刻,才相当坦荡的给出了答案:「大概会收着吧。敲个几块碎屑下来看能不能充当惠勒的替换能源,不行的话好歹也有一大块可以收着当纪念。」 「很不幸的是,阿拉特西不是会做出你们这种决定的人。不过我对于你们各自有不同的想法感到很欣慰。」欣蒂亚不知从何处掏出了一枚深蓝色的魔石,喀的一声,魔石落在桌面上,闪烁着七彩的光芒。只见她将魔石的一端抵在桌面,手上熟练地划出了线条,眨眼间桌面上已经有了一个阵法的雏型。 第十三章 逃离堡垒(2) 「科技入门需要理解理论知识,从基础的物理化学到后续延伸的生物科技、人体改造、机械加工、军武器配比以及其他各式各样的专业知识,综合起来才会迈向仿生人的製作。」她描绘的动作没有停止,不断的在圆弧外圈添加符号,语调平缓的陈述着,「阿拉特西就是这样一个人,他非常的聪明,在人类有限的年岁中早早取得了踏入仿生人世界的门票,但却固执地卡在一个没人能够理解的地方——关于这点,我甚至必须承认,艾利森都不会犯跟他一样的错误。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人各不相同,类似的困扰只会有普遍性,而不是独立性。」 她收回了手,桌上是弧线与直线结合的阵法,象徵着星与月的符号呈现其上,乐酖一眼就看出了这是什么,也理解了眼前睽违百年终于再度见面的长姐想要说些什么。 「嘶……长姐大人,你不会要说,你们口中那位几乎可能主导了这整件事情的人,其实渴望使用魔法来达到什么魔法无法实现的事情吧?」 「是的。」欣蒂亚微微一笑,手悬在距离桌面几乎贴上的位置,在距离仅仅不过一公分的位置松开掌心,让魔石悬空,正好停在阵法的中心点上,「阿拉特西自始自终目的都很明确,他学习、实验、研究,一切都只是为了实现他的梦想——架设在虚假的错觉之上,属于他的美梦。」 「虽然我离开了都城将近百年……或者超过?但是魔法这种东西,就算可能经过了各种革新以及改善,要实现他的愿望,我也不认为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甚至他还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秘密。」 桌上绘製的阵法既没有繁复的花纹,也没有刻意融合不同元素而形成的东西。这是创造幻觉的阵法,会透过元素的结合读取人的思绪,用魔法塑造出最重要的人的模样,藉以创造出被施咒者期望的幻觉。 这个阵法只会呈现对于施咒者真正不可能发生的事。也就是说,假如在幻觉中看见了自己想见到面的人,基本上等同于承认自己打从心底认为再也不会与对方见面;假如看见了自己功成名就,表示认为自己不可能达到这样的成果;假如获得了某样非常想拥有的物品,等于承认了自己不可能拥有它。 欣蒂亚绘製出这个阵法,在乐酖眼里看来,就是他们家长姐大人否认了那位阿拉特西追求的目标实现的可能性。 但是居然会彻底否定到这种程度,反而很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目标呢。 悬空的魔石闪闪发光,在乐酖伸出手捏住了魔石,并获得欣蒂亚的示意开始灌入魔力后,阵法宛如涌入泉水的渠道,每个线条染上了碧蓝的色彩,散发出了某种迷幻又萤光的色调。 「……你们两个,有看到什么吗?」乐酖的手臂撞了撞身侧的爱德华,对方皱起了眉头,依旧没有明白这对姊弟在打什么哑谜。 爱德华和泰勒交换了目光,不约而同的再度看向桌面上泛着光的阵法,他们就像视力不好的人没戴眼镜,又是瞪大眼又是瞇起了眼,仔细的看了好一阵子,泰勒宣告放弃,他趴在桌上,可怜兮兮地看着欣蒂亚,委屈的对少女说道:「亲爱的,我什么都没看见啊,这个阵法只有发光的功能吗?」 欣蒂亚摇摇头,没多做解释,只是说道:「看来我们都不会被这个魔法影响,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表示我对阿拉特西施用的时候,不会有人先一步被困在幻觉里头。」 乐酖认同的点点头,一旁的爱德华与泰勒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端倪——然而事实证明,他们依旧什么都看不出,也看不懂这对懂魔法的姊弟到底为什么纷纷松了一口气。 「长姐大人,你的造物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原理製作而成的呀?」乐酖看着只安静不过一会儿又暗戳戳的互瞪起来的泰勒和爱德华,好奇地向着擦拭桌面阵法的长姐问道,「就我所知,这里的……仿生人?是具有类似情感系统的东西吧?那他们会拥有心灵吗?至少你的造物们……看起来很自然。」 「如果拥有心灵的话,应该很高机率会被这个阵法影响吧?爱德华和泰勒……」欣蒂亚满脸真诚的疑惑,无法理解为什么乐酖会问这么一个并不难理解的问题,「他们本身的躯壳就是咒言埋入土石中温养而成的材质製作的,其他地方就是我整理了炼金魔偶以及仿生人的製程与原理设计的。自然是好事啊,表示我做的好。」 「你不担心他们拥有自己的思维,就不再听从你的指示了吗?」 「我又不是为了奴役或是使用才创造他们的,如果真的需要使用,我更偏好自己亲手去做任何需要的事。」欣蒂亚奇怪的瞥了乐酖一眼,理所当然地说道:「看到他们的长相难道你还无法理解吗?爱德华和泰勒的作用非常简单,只是我希望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能够拥有陪伴我的存在而已。」 人类太不可控、动物太过单纯,所以她创造了爱德华和泰勒,让自己在这片跨越了大海数万公里的土地上,有人能够陪伴着自己。 乐酖没有再询问关于长姐造物的事。确实,他们的样貌已经明晃晃的昭示着长姐创造他们的理由,只是希望身边能够拥有陪伴自己的存在而已。以往每一具炼金魔偶,都是这副模样。至今还能够在长姐的房间中看到那些已经损坏或故障的炼金魔偶,全都只是长姐寄託着孤独的载具而已。 根据其他兄弟姊妹的说法,长姐和长兄大人都是在他们诞生很久以前就已经存在的了。即使如此,乐酖还是时常无法理解长姐身上那一份孤独究竟象徵着什么。 哪怕此时此刻她忙前忙后,收拾了阵法之后又开始翻出一个盒子开啟后敲敲打打的,看起来像是忙得没来得及感受孤独。但当想起了身旁这对属于她的造物,乐酖就知道她始终还没有找到面对孤独的办法。 爱德华和泰勒,所拥有的样貌,就和他以及他们的另一个弟弟、莫里,最一开始的人形一模一样。 乐酖内心的复杂思绪并没有影响到欣蒂亚,她翻出了一台笔电,清空了桌面后将资讯投影到桌面上。爱德华和泰勒总算因为看到了熟悉的资讯而松了一口气,他们看着欣蒂亚飞快的调动着资料,首都上城的监控系统、微笑企业控制佣兵出勤的指令资讯,以及其他许许多多此时此刻与他们相关的资源,所有的资讯就这么呈现在下城公寓里一张普普通通的餐桌上。 欣蒂亚结束了在笔电里的操作,指结轻扣了扣桌面,「帕尼,帮个忙。」 悬浮着多张网页图示的桌面投影出了一具小小的身影,欣蒂亚闔上了笔电,熟练的点了点投影出的身影,将在桌面上的几个画面转向了爱德华和泰勒的方向,将需要的资料牵引到手边,空出的手将桌上的玻璃椎瓶塞到乐酖怀里,摆了摆手示意他让出位置。 「什么意思!长姐大人,不要驱赶我!」 「可是现在你没什么用……」欣蒂亚看着忽然愤慨的弟弟,抓了抓头,模样苦恼地说道:「不然这样吧。我现在要和他们商量离开首都的路线,你就在旁边听听就好,真的受不了了就去旁边休息?」 没等乐酖发难,欣蒂亚转向了泰勒,「泰勒,拉赫玛的手扎里面有纪载通往荒原路径的纪录,麻烦你画一下图。我要算一下通过北外城的机率和路径。爱德华,北外城之后的路径卫星影像就交给你了,稍微调整一下数据可以看到惠勒的分布图。」 原本正看着乐酖的两人在接获指令后立刻有了动作,爱德华从怀里掏出了眼镜戴上,取代了原先乐酖所在的位置,佔据了桌面的一侧。泰勒理所当然地佔据了另一侧,接过欣蒂亚递过来的手扎,将数据纪录进目前手边可输入的投影模型里头。 帕尼慢吞吞地在投影画面上滚了一圈,睁着圆滚滚的眼睛盯着欣蒂亚看,稚嫩的男声带着疲倦的问:「你漫长的一天还没结束吗?妃莱卡是睡着了还是昏迷了?她的身体数据很不对劲。」 「被吓晕了,之前她怎么没跟我说过恐高。」欣蒂亚懊恼的回答了他的疑问,点了点帕尼脚边的一个窗格,「帮我查一下附近的佣兵集团有没有收到通缉令,尽量延缓他们收到并出动的时间。包括走私贩和军火商也需要注意,如果觉得工作量太庞大的话,可以让佩拉来帮忙。」 「算了吧,就她那个小容量,cpu迟早要烧坏。」帕尼趴在桌面投影的画面上懒洋洋的应了一声,「欣蒂亚,你没告诉我漫长的一天结束之前会被通缉呀,你早上出门的时候还神采奕奕的呢,怎么回来连个平安都没了。」 「人间充满了意外嘛。」欣蒂亚调动着眼前的窗格,手边的动作没停下来,指尖飞快的在桌面的屏幕上描绘着指令,「不说这些了,之前和我有衝突的人最近好像在北外城的金窟里面……算了,应该没什么关係。」 现场诡异的沉默了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停滞在欣蒂亚身上。被盯着看的人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们的在意,指着自己茫然的左右看了看,试图理解为什么他们会用这样的目光看她。 乐酖垂下眼数了数玻璃瓶,确认没少之后又收回了怀里。见状,他瞇起了眼,蹲在沙发椅背后,单手支着下頷,脸颊挤出了软肉,盯着许久不见的长姐良久,才开口道:「长姐大人,可以一心多用吗?」 欣蒂亚的视线还黏在投影画面上,嘴上随意地回道:「没什么问题。你想问什么?抱歉没什么时间跟你好好叙旧,如果无聊的话客厅的桌子可以玩,但是别去打扰妃莱卡,她作为一个普通人类受到太多刺激了。」 「我才不在意那个人类呢。」乐酖哼了一声,一手把玩着装有艾利森的玻璃瓶,看着里头小小的人随着自己的摆动晃来晃去,嘴上问出了毫不相关的问题:「长姐为什么会和走私贩有衝突呢?你应该不会刻意去介入那种事情的吧,毕竟不好玩又没意思。」 第十三章 逃离堡垒(3) 「确实没有特别介入过。」欣蒂亚回应道:「但是在我待在这座都市一段时间之后……他们给我取了一个称号,叫做『盗梦者』。当时已经是星河崛起的时代,不知道哪里来的留言,说我可以处理惠勒產生的非法產物,所以有不少不小心或是刻意去蒐集惠勒相关物品的走私贩会找到我,希望我帮他们合法的持有那些东西……但是大部分我都拒绝了。」 「为什么会是盗梦者?你偷窃了他们的梦?」 乐酖看见他临危不乱的长姐大人诡异的顿了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手上的动作。 「当时……我很无聊嘛,也很想了解这里的人类都在想些什么,所以我就会去混酒吧和夜总会之类的,在那里打发时间。」不敢对上爱德华和泰勒探询的视线,欣蒂亚的声音有些发虚,「有的时候会有人来和我搭訕,说是去楼上开房之类的,我基本上没什么事情就会答应……」 爱德华和泰勒不约而同的停下了手边的动作,用一种欣蒂亚前所未见的表情盯着她。少女顿了顿,本想询问两人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但诡异的是,她本能的不敢问这个问题,只得继续说下去。 「开房间之后,我会把他们击晕,摆好放在床上,然后再透过传输线入侵他们的内网,把他们这辈子所有的记忆给看完。」欣蒂亚摆弄着手边的资料,调动着居所周围的监控镜头,低声说道:「毕竟当时已经有太多经过改造的人了,所以很轻易的就能够透过科技手段看到他们的记忆。对人类,我有太多好奇的事情渴望获得解答,无论是在都城或是首都,都是这样。只是这里的科技刚好可以让我欣赏他们的记忆而已。」 「不过我已经收手很久了喔,因为我遇到了妃莱卡嘛。有什么疑问直接问就行了,不需要冒着被逮捕的风险去偷看别人的记忆,说真的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至于盗梦的部分。我个人是不会对他们动任何手脚,只点燃了催眠的薰香让他们睡得好一点而已,但是似乎普遍这个时代经过改造的年轻人都睡得不好,深沉的睡眠反而让他们恐惧……久而久之,就衍伸出了盗梦的这种说法。」欣蒂亚收闔了完成的档案,点开一个新的档案夹,「但是在我进行这样的行为同时,也有另一个名叫盗梦团的团体,里面的成员也被称作盗梦者,他们做的事情和我相比就恶劣多了,有的时候会被混为一谈,挺让人不愉快的。」 乐酖对于欣蒂亚的回答没有露出什么过于意外的表情,只是了解似的,嘴上说着「喔——」的拉出了长音。 反倒是爱德华和泰勒明显对于她过往的行为有点意见,眼下手边的事情更重要一些,因此暂时没有发作,各自多看了欣蒂亚几眼,继续低下头去忙手边的事。 帕尼听得津津有味,他好奇的问:「你看他们的记忆是基于什么样的心理呀?看了之后你有获得什么吗?」 「嗯——根据事实说起来,其实也没有。」欣蒂亚若有所思的回应道:「要说动机的话,我只是想更了解人类而已。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会这么做、动机、理由、想法与支持他们的动力,这些都是我想知道的事情。不过很多时候那些记忆都很片面,因为没办法读取到情绪的关係吧,用妃莱卡的说法,大概就是看了好几部无法共鸣的电影,前后逻辑不通顺又无法理解导演想传达什么样的意念。」 说着,她叹了一口气,「我花费了好多时间才掌握了技术,虽然说偷偷读取记忆很有侵犯个人隐私的意味,但是总体来说,性行为不也是某种侵入性行为吗?那么在约好要进行这种类型的互动时,难道我不能解释为对方允许我侵入他的私有领域吗?」 「虽然法律没有明确规定这方面的内容,但是实际上做这种行为还是违法的。」 欣蒂亚停下手边的动作,顺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妃莱卡显然才刚醒,凌乱的发丝与发皱的睡衣彰显着她不打算加入讨论的心思,只见她步伐迟缓的走向客厅的沙发,背对着他们所在的餐桌位置,懒洋洋的扑倒在沙发上头。 「虽然没有盗取他人的个人隐私以及信用代号或是密码之类的机密,但是涉及记忆的详细内容算在违反法律的范畴,会强行逮捕归案。」妃莱卡打了个呵欠,声音幽幽地响起,「但是偷偷看别人记忆不是只有欣蒂亚会做,倒也不用太担心啦。只是,会直接用连接线来参阅那些资料,又很古朴的投影参阅,在现在改造盛行的时代里太过于特立独行了,反而不容易被找到。」 现在经过许多改造的人们,假如想要入侵别人的记忆区块来读取他人的记忆,会更偏向直接使用身上的连结线路将意识入侵至对方的储存区,以线上与虚拟的形式直接阅读与查阅,这才是最常见的「盗梦」手法。 欣蒂亚的很明显不可能会是以线路连结入侵的做法,但是至于那个手法是什么样的操作,妃莱卡也不是很感兴趣。 见妃莱卡没有介入讨论的意思,欣蒂亚便让妃莱卡的智能管家佩拉调整室内的温度,并回房间内取了一张毯子回来,盖在她身上,才重新回到餐桌边继续她的路程安排。 前往荒原的路安排得太过仓促,但如果不动作快一些,欣蒂亚担心会引来微笑企业甩不掉的关注。儘管老早就知道佩利亚邦德始终关注着首都的居民,但是待在下城区确实可以迷惑他们的视野,稍微让他们误以为妃莱卡真的足够普通,进而减少对她们的关注,这点已经在这几年内获得了证实。 就像魔法师因为她的离去而怀疑世间存在着他们尚未踏足的土地一样。魔法师们出现在首都,足以让佩利亚邦德的人產生出对于未知土地的怀疑,进而產生了渴望侵略与拓展的想法——这才是最令人忧心的。 最怕的不是好奇心,是在好奇心之下的东西,探询未知的动机,以及在好奇之后的东西,对于不属于己身之物的贪婪。 这次大张旗鼓地在佩利亚邦德的基地里夺回咒言,又与魔法师们发生衝突,留下了用魔法粗糙治疗过的佣兵,她不敢说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完全不会后悔的一场完美演出,但是人体实验应该可以让他们稍微不要这么紧迫盯人……就是对那位佣兵有点不太好意思,祈祷微笑企业还拥有足够的人性。 拉赫玛的手扎确实阐述了过往通向荒原道路惠勒的分布,再结合爱德华查询的卫星影像进行交叉比对,道路上徘徊的惠勒肉眼可见的减少了许多。欣蒂亚希望这样的结果是只是因为惠勒数量的减少,而不是惠勒已经有部分演化出类似于莉莉亚的知能,开始学会在建筑里生活起居或隐藏自身的位置,而不是整天漫无目的地在街道上间晃。 「长姐,你们走的路怎么感觉比我们来的时候走得要远多了呀?」 「是吗?」欣蒂亚将投影在桌面的立体图缩小一半,空出了另一半空间投影出首都周围的地形环境,「你们是从哪里入城的?」 「这里。」乐酖学着欣蒂亚的操作,不太灵活的操控着地图旋转,指向了另一座首都外围的城市,「我们是从这里进来的。从这边过去……有一座森林和几座山,另一个方向的土地我们没有探索过,就直接朝着这个方向过来了。」 欣蒂亚顺着他指的方向拉着地图挪动位置,在一处靠海的坡地前停了下来。按照乐酖指示的方向,他们是从西北外城进入首都,在进入西北外城之前穿过了一片人造林,而登陆的位置则是在人造林接近大海的那一侧…… 「这里,你们有遭遇到什么攻击吗?」 「没有,就是一片没有虫鸟也没有野兽的森林……感觉还挺像是某个人的花园,还有石头步道喔。」 欣蒂亚空出手调查了土地所属的纪录,那片森林同样隶属于佩利亚邦德旗下,那他们这座森林又是用来做什么的?这个方向和去往荒原的路稍微有重叠的部分,或许到时候可以顺路去调查看看…… 「那里有惠勒出没的痕跡。」爱德华将画面推到欣蒂亚面前,指了指闪烁着标示的几个点,「丛林内侧有装设闭路摄影机,但是外侧的摄影机有拍摄到惠勒出没的痕跡,亲爱的,你看这张照片。」 欣蒂亚放大悬空投影的图片,灰白阴暗的图片里,丛林凌乱的藤蔓与树叶之间露出了半张人脸,仅能判断出似乎是一名年轻男性。 「先暂时排除通过丛林的路线,」欣蒂亚挪开了照片,视线落在爱德华和泰勒整理好的立体投影图上,「我们目前最主要的目标是前往荒原……我还有很多东西留在那里,阿拉特西也需要别人去制止他。我很担心,当年莉莉亚的成功究竟有没有让他產生自己可以成功的幻觉……本来没有这方面的顾虑的,但是魔法介入的时间太巧合了,不去一趟我很难安心回都城。」 「长姐大人,你打算要回去?」乐酖双手抱胸,在餐桌边上转来转去,好奇的看着他们桌面上投影的立体地形图,「我还以为长姐肯定会叫我带着这些瓶子自己想办法的呢。」 「我是那种都知道你们有事还不回去处理的姊姊吗?」欣蒂亚瞥了乐酖一眼,叹了口气,「而且发生了这些事,这里也不应该继续待下去了。回去一趟也是一个办法,我好久没见到兄长大人了,他应该还在都城的帝国监狱最里面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吧。」 「啊?原来兄长大人在那边吗?他是怎么被关的?」 「这种小事晚点再跟你说。现在,我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乐酖,我不允许你打马虎眼或是随便应付我,我只听实话。」 乐酖眨了眨眼,向着爱德华和泰勒的方向看了一眼,桌上的投影小人在桌面上推着那些窗格跑来跑去,随着爱德华和泰勒掏出了设备记录下相关数据,桌面上呈现的资讯肉眼可见的减少了许多,看来长姐大人似乎已经把需要讨论和统整的资讯都处理告一段落了。 「……是的?」 「除了你之外,我们家还有哪个弟妹过来了?」 第十四章 啟程之前(1) 乐酖双手背在身后,乖巧的移开了视线。 爱德华和泰勒探出了脑袋,看着乐酖那张美人脸上浮现了尷尬,抿着嘴唇垂着眼,湿漉漉的瞥了欣蒂亚好几眼,模样可怜的让人不忍心质问下去。 欣蒂亚对弟弟可没有对外人的虚情假意,也没有那些平日刻意模仿人类的善解人意,她冷漠的垂着眉眼,双手僵硬的垂在身侧,灰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乐酖,没有一丝一毫的妥协。 「……我们是分两艘船航行的。」沉默了许久,见欣蒂亚真的不打算让他随便应付过去,乐酖只能老老实实地说出自己知道的内容,「毕竟是需要找长姐回来的事,再加上探索未知领域,在那些魔法师的拜託下,三哥让我和莫里随着人类们一起过来。结果就如同长姐大人看到的那样,只有一组部下隶属于我,其他人的事情我也不清楚。」 「那你带的那个小队……算了,莫里有带一队人吗?」 「没有,莫里是一个人行动的,就我所知他对人类的厌恶值根本和大哥不相上下……长姐不要误会,我会带着一队部下是因为有许多需要和这里的居民交涉的部分,他们说人类对人类比较不容易產生衝突,我才会带队的!」 「知道了。」欣蒂亚摆了摆手,没把乐酖的澄清放在心上,沉吟着转回此时投影在桌面上的地形图,若有所思地用指尖挪动着区域。 在欣蒂亚摆弄地形图的时候,泰勒和爱德华暂时退离桌面不去打扰她,转向了一旁鼓着腮帮子的金发美人。他们罕见的没有在独处时產生争执,悄悄的打量着看着欣蒂亚的乐酖,他们实在是太好奇了——是亲爱的真正的家人,不管是亲爱的没告诉过他们的过去,又或者是亲爱的是否曾经拥有的不同模样,想必乐酖都一清二楚吧? 欣蒂亚对他们而言,是亲人一般重要的,但却也同时不是失去了就无法生存的伴生存在。他们自诞生起就一直与她相伴,学习人类的知识时也是与她一同接触阿拉特西带来的学者传授知识,某种层面上,他们可以将欣蒂亚视为与他们类似的存在,至少在面对这座都市时,他们的起跑线是同一条。 但是在那更之前呢?在这座都市之前,在学者传授知识之前,在他们抵达这条起跑线之前,亲爱的是什么样的人呢? 他们实在是太好奇了。 「你们对我的存在有什么疑惑吗。」乐酖被看得受不了,终于收回了停滞在欣蒂亚身上的视线,看向了爱德华与泰勒。他不耐烦的皱起了眉头,对于长姐的造物长着自己过去的脸还是相当的不适应,但是他不好对此做出评价,只是说道:「别光看,有什么问题就问。」 「以前的亲爱的……也做出很多类似于我们的造物吗?」泰勒好奇的问,他知道自己绝非是一个生手第一次製作出来的產品,无论是被熟练打磨的肌肤或是精緻的核心,无一不昭示着製作者的熟练。那么,在他们之前,亲爱的又做过多少类似于他们的產物呢?是经过多长的岁月……他们才诞生的呢? 「自从我具有意识之后算起……少说也有几百年了,长姐大人一直都有製作人偶的习惯。她会随着演进与熟练度逐渐精緻人偶,以前的炼金人偶放到现在都已经不能用,所以在长姐大人离开之前早已弃置。不过我依照我的了解,你们确实是长姐大人跨时代的伟大造物……至少我从没看过像你们一样精緻、具有个人思维,又看不出与人类之间破绽的產品。」 欣蒂亚摸着地形图喃喃自语,丝毫没有注意到乐酖正在将她过往的事蹟尽情地往外抖出来。她的思绪还在停留在另一个弟弟可能的位置上,掌握变数是这趟逃亡之旅最重要的事,再加上……她还不知道为什么阿拉特西又重拾起自己曾经说服他放弃的愿望,甚至给了魔法师们愚蠢的建议让艾利森做实验。 「说起来我觉得很奇怪啊,为什么你们两个要特别将长姐大人呼唤为『亲爱的』这种肉麻又亲暱的称呼?长姐大人又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那是……」泰勒视线转了转,没多做犹豫便回答了他的问题:「我们在被创造出来的时候,阿拉特西就这么称呼亲爱的了。我们也有询问过她对于这个称呼的想法,但是因为她说无所谓,所以……」 其实更具体来说,应该是欣蒂亚当时和阿拉特西互动的方式实在是太奇怪了。阿拉特西呼唤的那一声声达令,看着欣蒂亚那当时还足以称之为陌生、现今或许能够被归类为「贪婪」的眼神,全都让爱德华和泰勒感到不舒服。他们下意识的想将阿拉特西排除在外,希望那个人不要是最特别的,而他们想到的办法,就是用一样的方式呼唤欣蒂亚。 作为刚诞生,知识存量还不足的造物,做出这样的判断……如今的泰勒觉得当时实在是太明智了,后续让那个阿拉特西和欣蒂亚分隔超远的距离也是很棒的决定,虽然阿拉特西现在好像又捅篓子了。 「真是奇怪,我是说那个阿拉特西。他怎么可以这样随意给长姐取名字呢……」乐酖沉吟了片刻,只想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看来长姐也不是很想跟他讲名字啊。」 话题延伸至此,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了依旧看着地形图的欣蒂亚。 只见她叹了口气,双手抱胸直起了身,注意到朝着自己投来的视线,左右张望了一下,才指着自己问,「怎么了?关于我的话题你们聊得不愉快吗?」 「长姐,那位阿拉特西是什么样的人啊?」 「这个嘛……」欣蒂亚想了一会儿,「你可能要问艾利森才会有比较客观的评价。这个问题不该问我。」 「为什么?」乐酖歪着脑袋,语气无辜的问:「长姐大人对于那位阿拉特西,有什么不能告诉我们的成见吗?」 「倒也不是。」欣蒂亚打了个呵欠,「天快亮了,你们休息一下吧,我们一个半小时后出发。对于阿拉特西的事情,我来说的话恐怕很难说清楚……稍微有点复杂,不过如果你们很想听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以我的角度告诉你们。」 「长姐大人,最后一个问题。」在爱德华和泰勒前去收拾资料并关闭桌面的投影时,乐酖悄悄地凑到欣蒂亚身旁,小声地问道:「你对那位阿拉特西,有人类层面上的情感吗?」 欣蒂亚看着乐酖好一会儿才摇摇头。 「他跟扶养兄长大人的人有点相似,但也只是一开始而已。后来就一点也不像了。」 第十四章 啟程之前(2) 一个半小时的休息时间非常短暂,欣蒂亚让爱德华和泰勒在自己的房间里休息,她则是简单的收拾了随身物品,将东西塞进柜子里后按下收纳钮,物品就会被收纳成约巴掌大的盒子大小,非常好携带。 他们的住处没有电视,用投影屏幕取代了需求。光是乐酖坐在餐桌边啃着欣蒂亚塞给他的魔石打发时间的空档,整个租屋处就已经改头换面。他看着欣蒂亚有条不紊的将杂物收拾进柜子并收纳了柜子,又将收纳完成的柜子与其他收纳好的小盒子合併一起,最后再将所有东西收纳成一个小小的方块,放入她的腰包里头。 结束了大部分的整理,整个租屋处可拆卸的家具中,只剩下妃莱卡睡着的沙发、属于妃莱卡与欣蒂亚的两张床,以及乐酖屁股底下的那张椅子了。 「长姐,你打算怎么找到莫里?我来到这里之后都没有收到他的消息,或许他根本没有入城。」 「他确实是没有进城。」欣蒂亚席地而坐,摆弄着自己的相机,淡淡的回应道:「莫里……如果他和你一样没怎么变的话,我大概猜到他做什么去了,到时候你可别拦着我教训他。」 「不会啦,长姐生气起来我们可是都不敢拦的。」乐酖大大的伸了个懒腰,四处打量着空荡荡的租屋处,感叹道:「这里和我们那里真的差好多。建筑的材料、建筑风格、风土民情、夜晚的色调、空气里的湿气……除了人之外,好像找不到任何相似的地方。长姐大人,这里就是你当时渴望找到的地方吗?不惜踏上可能没有尽头的旅途,为了找到一个和故乡截然不同的地方。」 欣蒂亚停下手里的动作。她望向了窗外,漆黑的夜隐约被远处的阳光照亮了些许,雨幕依旧淅沥沥的落在柏油路上,霓虹的灯光从窗外撒在空荡荡的地板上,千变万化的色彩照亮了浮起的尘埃。 隐约能听见隔壁房间大声拨放的乐曲,而这些与此时寂静的房内,像是隔绝成了两个世界,毫无关係。 她离开的时候发生了太多事了。兄长被囚禁再都城最庞大的堡垒之下,无限期的囚禁开始之前,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想走的事。唯一给予她的,就是放手去做的祝福。 弟妹们都不小了,她应该是很难对他们安心……很难将他们单独放在家里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就有一股无论如何都想要走的动力,一种难以言喻,对于离去的渴望。于是她无视了那些不安,无视了自己理论上应当扛起的责任,将他们拋下之后义无反顾地来到了这里。 「林特的失控……」没来由地,欣蒂亚忽然想起了弟弟曾说过来找自己的理由,了不起的林特失控的事。鬼使神差的,她问:「乐酖,关于林特的失控,你们有试着去找兄长大人解决吗?」 「不……我们也想过,但是人类不让我们接触兄长大人。那种态度比起说是刻意阻拦,倒不如说像是恐惧吧……好像非常害怕关于兄长的任何事情,却又无能为力的感觉。再加上长姐一直都没有回来,都城因此而判断存在其他国家的可能性是是极高的,所以就给法师们一个理由,给我和莫里另一个理由,让我们过来找长姐大人。」顿了顿,乐酖低声说道:「其实我们会来,主要是因为……真的太久没见到你了,有点害怕。长姐,要是你也不存在了,至少我们想要知道。」 欣蒂亚看着乐酖半晌,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去揉乱了乐酖的一头金发,单薄的手臂伸展开来,将乐酖拥入怀中。 「你们不怕找不到我吗?」 「怕啊。」乐酖把脸埋在她的怀里,鼻尖縈绕着久远以前熟悉的花香,低声回应道:「但是我们知道长姐很喜欢人类,你那骨子里对于人类的期盼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所以只要往人类的方向去找,迟早会找到你。」 「对人类的期盼、吗……」欣蒂亚把玩着乐酖金色的长发,若有所思的重复着他的话语。 她确实对于人类充满期盼。明明和兄长大人一样,都是由人类所教育及扶养长大的,但是兄长大人在百年之前就明白的道理,她却硬要跨过大海、来到这处陌生的地方,经歷了百年的蹉跎,才终于能够明白些许,这又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他们是由不同的人所扶育的关係吗?还是她本性就是如此? 她因为好奇而肆无忌惮,探索着未知的一切,试着给每件事情一个自己能够理解的解释,去剖析所有无法明白的道理,为了让自己更了解人类,同时也让自己对人类更加失望。 和阿拉特西相遇,并踏入仿生人產业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三十年?四十年……还是五十年?她当时依旧对于人类,用咒言改造的矿石趋于稳定,她还在思考该用什么方式创造爱德华和泰勒。 在首都建设起来之前,是很多村庄与领土分割的一片土地。在无数争斗之后,他们逐渐发展,最后以科技使生活更加便利,就像那些法师透过魔法来让生活更便捷一样。当时她满心惊喜,因为科技是她从未接触过的领域——势必象徵着,会带来截然不同的发展与未来。 阿拉特西带来荒原的学者担任她的老师,她学习了这个时代应该具备的知识,感叹人类的创造性是这么的无可限量,同时又隐约察觉阿拉特西似乎有着与艾利森不同的野望……他不是追求着进化与发展,而是追求着过往。 欣蒂亚很清楚他的愿望不会实现,因此她在来到首都生活之前,以自己对于阿拉特西足以称之为师长的身分,打碎了他渴望实现愿望的妄想,狠狠的击碎了他的所有期待……其实她做了很过分的事,但是无论如何都希望阿拉特西绝对不要去尝试。 愿望……是很恐怖的东西啊。 「乐酖,我和以前已经不一样了。」欣蒂亚松开怀抱,看着把脸靠在自己腹部的弟弟,轻声说道:「我不敢回去,哪怕知道作为你们的长姐,在兄长大人无法随意行动的时候,我有责任陪伴你们……但是,因为改变而形成的恐惧,让我不敢去想像自己主动回去会面对什么样的你们。」 「长姐,」乐酖仰起脸,靠着她的胸口,回应着她的不安,「虽然你变了,但你还是我们的长姐啊。时间会让我们改变,就像我和莫里都换了化成人形的外貌一样,不管怎么样,你都是我们的长姐,这点绝对不会改变的。」 「这种时候总觉得我似乎比你们更像人类一点。」欣蒂亚垂下眼,近乎悲伤地笑了起来,「我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可以坚持所有正确以及正义,对于非黑即白的事情如此的篤定,永远不会容许自己有任何错误来带坏你们的我了。逐渐符合他们替我取的名字,或许本来就是我的宿命。乐酖,我在魔法师眼里是送葬的武器,心怀善意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会因此认同或是接纳我们吗?现在的我,也确实不需要那些过去期盼的接纳……毕竟,兄长大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了。」 他们的兄长,在她离开之前就已经被囚禁在都城城堡最深处的囚牢里,与其说是被囚禁,不如说是自愿待在里面,透过这样的行为,给予人类们一些他们十分需要的安全感。对非人之物的恐惧就像面对未知一样,对触手可及的未知充满敌意,对无法目视的敌人心怀期盼,人类总是如此的矛盾。 她还记得当年兄长在被扣上那些轻易就能破坏的镣銬时,回头看向她时说的话。 「我很期待你在未来重新与我相见时,会带给我什么样的故事。」 他是否早就预料到这样的结局……或许是,或许不是。 「你也去休息吧,乐酖。」欣蒂亚替他理了理因为拥抱而凌乱的金发,轻轻地替他抹去沾在脸颊上的尘埃,「离开这里之后再开始头疼莫里的问题吧。当务之急是养精蓄锐,然后离开这里。」 「那……那个女人呢?我是说,妃莱卡。总的来说,她应该和这件事没有太直接的关联吧?真的要带她一起走?」 「这个嘛,她知道出发的时间,如果要走的话,她会跟上的。」欣蒂亚向着沙发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知道妃莱卡没有那么容易睡着,她还能听见对方的呼吸的颤动,「荒原有她想要的答案,想要知道答案总是得冒一些风险——合理的公平交易。」 而牺牲这些已有的东西做出改变,又会换到什么样的答案——只有实际去做了才会知道。 欣蒂亚想,妃莱卡如果准备好了,她会跟上的。 她并没有在自己面前表现出来的那么普通……好歹也是曾经隻身一人在食人魔与杀人犯的陪伴下长大的人,又怎么会一无是处呢。 距离约定时间,尚有半个鐘头。